我的留守经历

作者: 风淡云轻在唱歌 | 来源:发表于2020-05-22 00:50 被阅读0次

    在还没听说过“留守儿童”这个词时,突然家变仅仅一天时间我成了留守儿童,爸妈迫不得已外出打工。

    对于留守,有很多同学羡慕,觉得又有钱花又没人管,只有自己知道,大多心酸伴着泪水。

    已经记不清楚我和弟弟是怎样来到二姑家的,刚开始几天,她很喜欢,因为她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对我最好的一次是,早上五点多,快来不及去学校了,她给我梳头,我赶紧吃饭。

    后来三姑也出去打工,生病的爷爷没人照顾,就和我们一起住在二姑家,记得那个周五,放学到家时,二姑和姑父冷漠地看我进门都没打招呼,听说爷爷也过来了,我跟弟弟感觉仿佛有了依靠,非常开心。后来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

    当时成绩班里前几名,学习也比较努力,做作业也会做的晚,经常听到二姑跟爷爷告状说我夜晚睡觉不关灯,多浪费电,哪怕我十一点睡觉关了灯,她都说我把灯敞到天亮,我百口莫辩,难道我整夜都没上床睡觉吗?

    爷爷掏钱买了一箱方便面,说我周一早上要早点出门,来不及做饭就泡一包方便面。过了几天二姑说弟弟总是偷拿方便面去学校,一箱只有一半了,我觉得不可能,我爸妈从来买了东西都是放在柜子上,敞开让大家吃,不存在偷拿,我去问才知道,每次上学时表弟都会半天不见人去偷拿一包放在书包里,家教不同,养出的孩子也不同,从那时起,我对表弟再也热心不起来了。

    周六周日我在家,都是我洗衣服做饭,喂猪,很多事都是在她家里学会的,爷爷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妈经常打电话来说,让我在她家多干活,眼睛亮堂一些,三个人在她家白吃白住,过意不去,偶尔打钱回来给爷爷,也会拿一部分给二姑。

    那年冬天,我端着大盆洗全家六个人的衣服,当时池塘的冰很厚,我用一个旧铁锹敲,结果铁锹把断了,又找来锄头锄,终于在冰上开了一个洞,洗完衣服,我两只手冻的通红完全没有知觉,晾完衣服,放在火上烤了半天才恢复。

    我觉得身体上再累也没关系,只要心理上好受些,我也愿意,可是,你越低头,现实越压的你抬不起头。

    这个二姑相当的吝啬,我们过来时只搬来平时常穿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她却不时去我家拿东西过来,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有时她让我和弟弟去拿,说还不知道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回来也不能用了。记得有次二姑又让我回家拿我爸买的挂钟,这个挂钟在当时很高大上,一个村里只有我家和村长家有,只要有人来到家里都夸好看。我说太高,我拿不到,二姑说姑父已经取下来放在椅子上了。他们真的很有心机,自己不好意思总是拿,怕邻居们说闲话,让我自己去拿。那条路不知道走过多少回,是我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以前爸妈经常在路两边的田里干活。现在田里只有一个穿着破衣服的稻草人,仿佛看到它在向我摇旗呐喊,这次你又输了,家都快被人搬空了,我流着泪走到二姑家。

    当时二姑的邻居家有座机,每次爸妈来电都要打两次,第一次电话是请邻居叫我和弟弟过来,半个小时后又打过来我们才能和爸妈通话。由于在二姑家得不到温暖,每个周日我吃过午饭就会走路去学校。有次走了一里多路,听到身后有人喊姐,回头一看是我弟气喘吁吁地来追我,说爸妈来电话了,叫我赶快调头回来,我俩一路跑一路哭,我弟还小,他是担心我们回去晚了接不到电话,我哭是因为难受,心里委屈太多,爸妈远到遥不可及。拿起电话就哭个不停,我妈也那头也一直哭,二姑在一边故作关心地劝慰,要我好好跟妈妈说话,是不是在她家受委屈了,我一边摇头一边哭,根本说不出话。爷爷在旁边怒骂,好不容易打一次电话,电话费那么贵,好好跟爸妈说话,不要让他们担心,说家里都好,让他们放心,好好赚钱。我只重复了爷爷说的几句话,其他的也说不出来。妈妈叮嘱我,在二姑家一定要勤快多干活,作业不要写太晚,照顾好爷爷和弟弟,最主要的是爸妈不在家,千万不能早恋,不能让人在背后说闲话。

    那年我收到过几封情书,看了开头几句就撕了,有的烧了,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

    第二年的端午节爷爷问我们愿不愿意回自己家,我和弟弟欢呼雀跃。离开前把所有费用算了一遍,只要是为我们三个花费的都算我们的,最后姑父支支吾吾说还有那个,二姑问是什么,他说就是那个,二姑半天恍然大悟说哦,不要算了,我也用。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卫生巾,爷爷说没事,一起算,然后姑父就继续拨起算盘。

    二姑在前面拉着架子车,车上是我们必需的生活用品,其他一概不要了,送给他们,爷爷说也打扰他们半年了。我和弟弟在后面推车,不约而同相互对笑了一下。

    老人家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确实。

    回到我们自己的家,院子里有砖的地方是小草,没砖的地方茅草长得比我还高,刚开始我是用手拔,手上的红印越来越多,爷爷让我用铁锹挖,我弟在后面砸土块。后来这块没有砖的地,爷爷教我撒上种子种了菜,可惜这菜爷爷没吃到。

    其他几个亲戚知道我们回家了,都往我家送菜,那时我学会骑自行车赶集,第一次一块钱买十斤豆角,爷爷说下次多买几块钱,回家做干豆角,第二次一块钱七斤,我买了三块钱,爷爷说贵了就要少买点。那段时间我晒了一袋干豆角,这豆角爷爷也没吃到。

    弟弟第一次洗衣服,在水泥地上,把自己手指关节的皮都磨破了,后来我让他不要洗,每次回家我都洗几天的衣服,三个人的衣服都能把院子的绳子晾满。

    有次周一早上我做锅贴包子,还有十五分钟包子才熟,但是我上学的时间已经到了,马上叫起还在沉睡的弟弟,叮嘱他看好火,时间到了就熄灭。周三回家,我问爷爷包子好吃吗?爷爷说还在锅里,我打开锅盖,黑色的大锅上结着几个黑色的大坨,我是哭笑不得。原来老弟眯着眼一直加草烧,等闻到糊味,睁开眼看到锅盖一圈冒着黑烟。

    每周回家两次,周三一次回家收拾,顺便做点好吃的,爷爷生病不能怎么走动,弟弟还小啥都不会做。周五夜晚回家可以在家待两天,这两天在家改善伙食,爷爷和弟弟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们偏爱面食,我学会了擀面条、包饺子、包子、馒头、煎饼和锅贴。那时我感觉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像妈妈一样把好吃的都夹给他们吃,自己吃他们不爱吃的。爷爷说我突然长大了,变得会做事会说话了。

    那时学习很努力,被选为班长和女生寝室长,我主动向班主任申请,跟上届复读学习非常认真的女同学做同桌,我们没住校,住在她外婆家,夜自习下课回家还会抱资料回去做,早上四点半起床,洗涑后赶去学校早操。可能睡眠不足,经常上课会想睡觉,我俩商量好,谁困了就跟对方打声招呼,我的右腿被她揪的青一块紫一块,对她我不忍心下手,她自己用圆规尖把左手掌扎的很多小黑点,每次出血,我都给吓清醒了。

    那年暑假,爸妈让老乡带我们姐弟去广东,我不放心留下爷爷一个人,也担心弟弟一个人去,班主任要求成绩好的同学补课,我跟爸妈说了这个想法,他们同意,只带弟弟走。而弟弟舍不得我和爷爷,但是也想见爸妈,我劝他放心,代我去看爸妈,而且我留下来照顾爷爷,这样才妥当。临走时,爷爷交代我给弟弟衣服里面缝了个口袋,装了一百块钱,这钱不能轻易拿出来,做应急备用。

    暑假补课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

    从没有那么热的夏天,我第一次出痱子,脖子一圈长得都是,很痒。出了一次车祸,被车给撞得飞出几米远落在旁边的沙堆上,担心被同学看见,立马爬起来,司机下车询问,我没说事,等司机走远我缓过神发现自行车轮成了菱形,根本推不走,只好提着前轮拖着车去维修。

    我暗恋的男生,给我写情书,我回复要好好学习,没几个月,他给隔壁班的班花写情书,很多同学都知道,单纯的同桌无意中告诉我,当时我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珠扔了喂狗。

    暑假过后,弟弟回来了,人长高了半截,声音变得沙哑,穿得衣服都是爸妈买的新衣服,很阳光帅气,以前的黄毛变成了黑头发,我取笑他去广东还染头发,他总不承认。

    那时爷爷经常生病,他有胃病,十二指肠溃疡,胃溃疡,水肿,还有什么,我记不清了,曾经他说哪怕戒饭都不戒烟戒酒,后来危机生命,他才妥协戒了烟酒。搬回来第一次爷爷生病,让我去告诉二姑,叫她去请医生,我走到田边,二姑和姑父黑着脸说,在插秧,哪有时间请医生,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生病,怕什么,当时那个心凉啊。我自己走路大概半个小时去了医生家不敢进门,还是他先看到我的,问我是不是爷爷病了,我说是,他叫我坐上单车带我回家去给爷爷看病。

    有个周五,我放学刚走到路口,看到弟弟骑着自行车在还没通车的312国道上等我,正觉得奇怪,他说,姐,赶快,爷爷病得很重。我俩飞快地骑着单车,一路上我问他情况,他表情很沉重,不知怎么回答,说,爷爷叫我把他床头柜子的钥匙收好交给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猜想那里一定有很贵重的东西。弟弟说他到家时敲了半天门,爷爷没动静,后来隔壁的伯父伯母放梯子到我家院子才打开门。

    我们到家时,屋里已经站满了人,大老远就听到二姑的干嚎,走近发现果真没有眼泪。看到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我瞬间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哭的不像大人那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却泪如泉涌。

    晚饭时,大人们大吃大喝,我没吃饭,二姑让我给爷爷喂饭,竟端了一碗肥肉,我说这时候怎么能吃这个,二姑说现在不吃点上路,死了还怎么吃,当时用土话说的,正常情况下是大人骂小孩时才这样说。我一下子哭了,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边哭边说,这样喂一口就卡住了,后面的话也哭的说不出来了。爷爷当时已经没有了意识,每呼出一口气就能听到低吟,仿佛很痛苦,却面无表情。二姑拗不过我,只好端来一碗白粥,我挑了一勺喂给爷爷,他紧闭双唇,根本喂不进,汤水顺着嘴角直流,我边擦边哭边说,爷爷,你张开嘴,吃一点。爷爷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包括喂水。

    大人们在商量要不要通知我爸妈,我坐在厨房,不想看到任何人表演出孝顺的样子,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弟弟一会过来说他们给爸妈打了电话估计爸妈很快就会回家。一会来说他们到处在找,问弟弟床头柜的钥匙,我伸手拿给弟弟,依然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生命大于一切,我不懂这些人怎么会这么无耻,这么着急,我家大人快要回来了,两天都等不及,好像爷爷要把他的宝藏也带走一样。有个情景特别深刻,我看到二姑趴在爷爷耳边问他床头柜的钥匙放在哪儿了。也许这是我的想象,因为当时我一直在厨房。

    弟弟又过来说他们在柜子里找到了九十九块钱,叫我过去,我缓慢走进人群,听到几个长辈说,玲玲,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作证,柜子里只有九十九块钱,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到时你爸妈回来你就这样如实跟你爸妈说。我瞬间脱口而出说:“不可能呀,上次我爸妈还叫老乡给我爷爷带了三百块钱,这才没过多久,应该没花。”二姑一边说已经找过了,一边继续翻,箱子里的衣服被一件一件拿出来,每个口袋搜一遍,还抖一抖,生怕钱沾在衣服上了。我掉头走了回到厨房,呆若木鸡地坐下,你们慢慢找吧。

    死者为大,爷爷还没死。如果苍天有眼,就好好惩罚这些没有良心的人吧!

    二姑交代我去通知爸爸那边的亲戚,我说不知道怎么说,她说什么都不用说,见到人了直接跪下来,别人就知道了。

    我一路哭到那边,走了一个多小时,失魂落魄地下跪通知了很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忘记了是怎么走回家的。

    我没有失忆,却怎么也想不起之后的几天发生了什么,记忆直接跳转到爸妈回家。

    当我再次走进家门,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停了,妈妈正坐着陪几个亲戚聊天,红肿的双眼清晰可见,看到我,笑着问:“玲玲,你二姑说你爷爷是因为你没给他盖被子冻死的?”转眼看二姑,一脸期待,想看我笑话的表情。委屈与屈辱瞬间让我崩溃,我大哭大喊:“就是,爷爷就是让我冻死的!”看到我痛哭不止,大人们都笑着说跟我开个玩笑而已。

    你们明明知道我在学校,却这样诬陷我。到底有何居心?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玩笑,人都死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不能理解。

    我仿佛选择性地忘记了后来入土为安的过程,但是奶奶比爷爷早去世五年,每个场景我都记得。

    打理完爷爷的后事,几家人一起商量当时的费用,还没开始清算,二姑就说她家没钱,我爸️和三姑两家都在外面赚钱,他们在家里种田哪有钱。我爸说二姑和三姑都照顾过我们家辛苦了,所有费用他来承担。账目还是会算清,二姑父垫付的,我爸拿钱给他,其他赊账的地方我爸到处奔走去还钱。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年二姑家建了新房。

    痛苦的记忆让我不再相信任何亲人,除了我的爸妈。

    后来爸爸继续出去赚钱,妈妈在家带我陪读。因为之前留下我们而愧疚,后来对我百般呵护作为弥补,每次去学校前都问我下周回家想吃什么,我做作业时她会准备一桌子好吃的,甚至给我倒好水。作为农民的女儿,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简直受宠若惊。从前因为农忙,爸妈只管我们不会挨饿,哪会管吃什么,家里两个常年生病的老人,三个要读书的孩子,他们只能拼命地到处赚钱来养活一家人。

    那年妈妈44岁生日,我在学校省吃俭用给妈妈买了一个八音盒,收到礼物那一刻,妈妈感动地抱了我,农村人比较含蓄,不会表达,从记事起,我们从没拥抱过,那是第一次。

    在苦难中成长,我学会了孝顺和坚强,从前妈妈口中水火不容的母女,自那以后变成母女连心,从未有过的和谐相处,妈妈一直陪我到毕业,考完试第三天终于心无挂碍地带我一起去广东与最爱的家人们汇合。

    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生活十几年的村庄,那里有我幸福快乐的童年,但我却永远不想再回来,不想再踏入这里半步,至于这里的亲戚我一个都不会认。

    永别了,生我养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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