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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荷
十四、爱的希望
Flame酒吧里，宣判“世界末日”的“神明”问道：
“——怎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人类选择了沉默么？”
黑暗和沉寂被一声轻咳打破，一个娘娘腔答道：“谁说的？这不……正在忏悔呢么！”周围人就着微弱的灯光一看，正是化妆成梦露的gay。有人便打趣道：“忏悔什么？分享分享嘛！”
“神灵”也就势发问：“既然是真心忏悔，就让大家听到吧！”梦露小姐左右看看，道：“也没什么……不就是‘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摆在我的眼前’嘛……老桥段了……”
“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呢？”在稀稀拉拉的笑声中，神灵依然保持着严肃。
梦露怔了一下，摆手道：“……估计，也还那样吧！”
大家呵呵地笑起来。
有人道：“我也来忏悔。有一次在公园面基，远远看到对方不是喜欢的类型，我跑掉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也不知谁接了话：
“下次拿着HIV检测试纸去，阳性就跑掉，不亏！”
笑声中，另有人说：“我也得忏悔。我把让我‘被出柜’的人在网上骂了一顿。”
“哦？”神灵问：“指名道姓骂的？”
“当然是匿名骂的……”
笑声嗤嗤不断。
又一人发话道：“我来说说吧。我最后悔的就是结婚。害人害己，现在来这里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人群中响起嘘声，随即便有人接话道：“过不下去就离呗！”然后又是几声嗤笑。
忽然，靠近吧台处响起一个声音：“我正相反。我后悔的是能结婚的时候没结，搞得现在人尽皆知了，想过常人的生活却又过不了了。”
这次，人们倒没笑，有些安静。
片刻之后，在离蓝昭和白如焱很近的地方又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我……也说一句吧。前阵子做了一件后悔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的时候是凭本能，实际后果却伤害了别人。”
说话的声音有些闷，想来是戴着假面的缘故。可是白如焱耳朵尖，一下便认出来了，抓住蓝昭的手一捏。蓝昭也回握了他一下。
没错，这是赵诚的声音。只听他吞吞吐吐地又道：“我平日最信任和尊敬的两个人都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影响……一个是名誉，一个是事业……他们今天都在场。我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也希望自己能弥补些什么……我不能说出具体的事，但是……如果今天真的就是世界末日，让我带着愧疚结束，真的会难以瞑目的。”
蓝昭听得揪心，暗道：阿诚，你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况且哪有什么事业不事业的，Flame的事，NGO的事，根本都和你无关呐！
白如焱则是终于明白蓝昭先前跟他说的“发‘支持’贴并顶贴的人，确实有熟人”具体所指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呢？网上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作为老师，学生小弟能站出来支持自己，毕竟是欣慰大过于难堪的啊……这小子，太细腻啦。
可是台上的“神灵”却很欣赏这番忏悔，答道：“可怜的人，相信你会得到原谅的——我欣慰地看到，终于有人站出来，不是为了遗憾而遗憾，而是确实想做点什么，或者至少提出一些希望。那么，其他人呢？”
台下便有年轻人响应：“希望啊……那就多了去了。喜欢一个直男，想把他掰弯，算不算？”
“我倒希望能成为直男呢。”有人笑道。
“净扯没用的”，有人道，“我还希望能成为直女呢！”
“我还希望能成为奥巴马呢！”
又是一阵笑声和议论……
“世界末日”的倒计时还在进行中，时间已经过半。各种不着边际的“希望”让人群发出阵阵哄笑，可是大家也都同时意识到，人生真是太短暂了。
一人忽道：“台上那位：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真有一个神能像你一样，站在我们这群人中间，而且，不剥去我们的假面。”
这句话说得有点水平，人群增加了理解的时间。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有的，肯定有的！”
她边上的大概是熟人，立刻问道：“你么？”随即周围三五个年轻男女一齐嬉笑。
“嗳——我，可不可以说……”略显蹩脚的汉语，听声音，是蓝昭接来的那对拉拉中的一位在发话。只听她道：“只要你相信，我香（想），上帝，是眷顾每一个人的。”
异域的口音使大家都安静下来。这位lady的声音比她的真实年龄要年轻很多。她不仅不嫌累，也不怕占用大家的时间，慢慢腾腾地道：“……我和Winnie结识在中国，那时，氛围还很糟糕。好在我们是‘老歪’（外），大家也就不太介意。可是，还是希望能够做合法的wife and wife。世街（界）上，同之（志）运动如活（火）如荼，我多次想回国，Winnie却喜欢这里，我们争执了很多次，最终……还是我白（败）给了她……”说到这里，旁边的Winnie凑过来，给了她一个吻。
“love you…”她回应了爱人，继续道：“我~~感谢她！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里不仅有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也有我们爱情的见证，和美好的朋友……”她在黑暗中试着看向身在某处的蓝昭，“包括，铭，还有这里的活（伙）伴们……你们不知道，这几年，真正感动我的，掐掐（洽洽）是，大家、我们自己……所努力的，所思考的，所经历的……有些事情，别人代替不了，必须自己去承受。这条路，不是有一（意）选择的，却是已经，摆在面前的。痛苦也好，快乐也好，我的希望就是……我们自己，永远充满希望。”
场子里，除了“计时器”的“滴答”和闪烁的光影之外，安静得出奇。
忽然响起一个单一而有力的拍手声，随即，掌声便如潮水般泛滥开来。
蓝昭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刚才带头鼓掌的是白如焱。这么多年了，这个人乐于给予别人支持和鼓励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他会心地微笑。
掌声响起之时，台上“神灵”的追光灯却也悄然熄灭了。人们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直到，有人借着屋顶灯带微弱的光发现，半掩的幕后，什么节目正准备出场。
而掌声刚落，乐声即起。优美的前奏，熟悉的旋律，是一曲经典的合唱曲目：《As Long as I Have Music》。
当世界似乎远去
我亦无处容身
当生活冰冷而空虚
我感到无比孤寂
然而一首歌忆起
驱散我忧愁的思绪
我再三振作
踏上新的征途
因为 只要我拥有音乐 只要有一首歌唱响
就能找到自己的路
就能看到美好的明天
我生命的灵魂 在音乐中 自由地徜徉
…………
场内的灯光随着乐声渐渐点亮，变得柔和流转，优美动人。人群中没有任何扰动，大家都静静地聆听着。刚刚那些问答，玩笑也好，游戏也罢，多多少少却也在习惯随大流的人们心中留下些许不一样的痕迹。白如焱悄悄观察着身旁的蓝昭。只见他出神地盯着那个不大的表演台，幽深的瞳仁在灯光下如星辰般明亮。
When the dreams I keep inside me
Seem to fade and almost die
Then I call upon my music
And it helps to dry my tears
And I know that I can make it
I’ll go on despite my fears…
不知道是随着音乐，还是随着蓝昭的思绪，白如焱也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了刚上高中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激扬文字的自己，那个只要有蓝昭的来信，就有考名校的雄心的自己。当最后一封信使他如坠冰窖时，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来调整，甚至对先前的行为产生了彻底的怀疑：为什么其他同龄人就可以收放自如地，通过共同开一些谈论女性的低级玩笑而获得整个男性世界的认同？
后来，他也学会了生存，学会去争取作为男性应该拥有的东西……直到，真正涉及到情感交流和人生抉择时，才发现，自己和女友间，竟如被筛子筛过的河水，连沙砾都没留下多少。女生绝不是用来粉饰自己风光的附属品，她们和他一样，渴望得到真实的情感。
于是，他学会了让情感彻底空窗，谁也不接受，只在漫漫长夜的烟雾中体味一个注定单身的人理所当然消磨青春的无可无不可。
也许我，毕竟不是一个典型的“纯同性恋者”，白如焱想。
那么……蓝昭呢？
蓝昭，本应有一段快乐的高中生活，一段充实的大学生活，以及光明的前途。
他偷眼看着此时沉浸在音乐中的他，在心中暗自叹息着——
小猫，不论是不是所谓的“纯gay”，我们都各有各的代价。
这时蓝昭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微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真好听。”白如焱道，“我只听过混声合唱版，没想到纯爷们儿的合唱演绎也很棒。”又问：“也不知有没有独唱版？”
蓝昭没有回答。可是那亮晶晶的、略带轻愁的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般，暴露了主人的思绪。
白如焱痴痴地看着他，想象着一个不满十八的孩子，靠着一首一首歌曲，维系着生活的希望，争取着自己的未来。
他一定也有他的希望，如焱想。
十五年前，在他和他都对未来茫然无知的时候，蓝昭没有理由放弃未来。
十年前，在他前面的路已经一片暗淡之时，蓝昭仍没有放弃未来。
而今天，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他们已处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好一些的时代了。蓝昭——昔日的同窗旧友和不可替代的初恋，他对未来的希望，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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