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荷
六、蔚蓝记忆(下)
面对这位意外夺去他“状元”风头的同桌,如焱曾习惯性地拿出哥们儿间拉关系的语气向蓝昭请教:
“喂,看你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那么厉害?你妈妈是当老师的?”
蓝昭却很实在:“小学老师。”
“哦——”小白微微侧目,像刚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着。
蓝昭长得其实极好,只是不张扬,坐在白如焱边上就不突出了。然而不突出,却并不代表被他比下去。白如焱打量一番,得出的结论就是:原来此人与我在伯仲之间。
“你英语很棒,成绩也比我高。”蓝昭谦虚地说。
白如焱笑了:“那也不如你数学比我高的分数多。”转而一想,又说,“呐,比来比去的也没意思,共同进步才是最主要的。先前咱们离那么近却没好好交流过,今天……我说,做个朋友如何?”
蓝昭有些意外,因而没有及时答话。白如焱怕他误会,忙道:“我可没有巴结优等生的意思啊。就是觉得先前怠慢了你,有点过意不去。”
这次蓝昭却笑了:“你……不解释还好,解释得可真不怎么样……”说着伸出手:“那么重头开始吧。白如焱,我是蓝昭。”
白如焱看他笑得纯粹,也释然了,握住蓝昭的手,使劲儿摇了摇。
那之后,他们还真成了朋友。和那些风风火火说着低级笑话的男生不同,蓝昭话不多,多数时候是白如焱跟别人插科打诨,他在一旁笑。偶尔也给白如焱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一经采纳,便有令人大跌眼镜的效果。
当时食堂的饭菜是按份算,三菜一汤,师傅盛好,学生用饭盒装。每份价格差不多,所以好菜紧俏。每天一到饭点儿,窗口人满为患,囫囵拥挤一番。白如焱体能不错,虽然颇有风度,倒也从不吃亏。个头差不多的蓝昭却总在人潮之后,往往白如焱这边吃上了,他还在排队,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有一次白如焱索性抢了蓝昭的饭盒帮他打饭,然而挤出身来却不见了蓝昭的踪影,后来才知,拥挤中有人掉了钱,他竟追出食堂拾金不昧去了。
课间操是学生的“放风”时间。尽管有集体荣誉的感召和班主任监督机制,大多数男生往往敷衍了事,甚至连白如焱也不例外。既然上完操可以再去玩会单杠,出操时手臂便不用伸那么直。可蓝昭不一样,别说课间操,就连课前趴在桌子上“静息”的动作都极为标准。至于“为革命保护视力”的眼保健操,更是每每坚持做完才睁眼,一双眸子干净明亮。
在其他成群结伙的人看来,蓝昭过于理想和美好,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遇到数学难题时,大家愿意找他,他也乐于解答,可是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仍然是让这帮男生觉得亲近不起来。
进入初二,男生们的发育特征越来越明显。班里女生少,男生间开玩笑也没个顾忌,在课间打闹时他们发现:一碰到谁的下身,对方就躬身防御。于是,在兴奋与好奇中,大家更加得寸进尺地攻击着彼此的脆弱地带。有不济的家伙,一旦那话儿被别人掌控住,就是败了,会被胜出者上下其手,直到脱身出来,再去嘻嘻哈哈地反击对方。
白如焱一开始图新奇,也曾和人玩闹过,后来却觉得这种拿捏人“把柄”的游戏多少有些胜之不武,纵然刺激,却越来越无聊。课间十分钟,他宁可和蓝昭下一盘五子棋,也不再参与这些攻击性的游戏。而蓝昭对这类嬉闹似乎从开始就很回避,他和那些人不熟,每次闹起来,他自然远离。有白如焱陪着下棋,当然正合心意。
可这一天,男生们闹得有些过火了。竟然推推攮攮压到女生的书桌上,而上下其手时,竟然还牵连到了女生,险些没把女孩子的裤子给弄掉。豆蔻年华的女孩哪受过这种欺负,上来就给那个压住他的男生一耳光,骂道:“流氓!”
男生也怒了,仗着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顺口还骂:“靠,你说谁是流氓?”
女孩遭到侮辱,更加来气,还想再打男生,却被男生将手抓住,两个人撕扯起来。
图片来自网络,请联系作者蓝昭和白如焱的棋早下不下去了。他们奔过来,两边一拉,把二人分开。蓝昭怒斥:“你们胡闹够了没有!人家骂流氓也没骂错!”
哪知那男生痞里痞气的,完全没管别人说他什么,直接伸手往对方胯间一撸。
蓝昭和他离得近,又正在气头上,没做防御,那脆弱的地方竟被对方制住,顿时憋了个满面通红。
“喂!”白如焱发觉情势不对,想要出手又碍于蓝昭受制,气愤地吼道:“放开他!”
那男生也有些忌惮白如焱,一边坏笑着放开了蓝昭,一边却得意洋洋地举起了刚才制住蓝昭的那只手,当众比划一下,仿佛今天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利是,宣扬道:“你们摸过没有?蓝昭的——”
“嘭”,只一下,这男生捂着鼻子倒在椅子上,鲜血直流。面前是睚眦欲裂的白如焱。
事后,白如焱被老师罚抄校规还请家长自不必提,蓝昭也因此被男生们彻底划出了他们的圈子。
当时小白抄完校规,把学校和老师骂了一通,在自己的座位上愤愤道:“世道不公,恶人当道。”记得蓝昭还反过来安慰他。
那时蓝昭虽不曾刻意答谢他的仗义,但那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善意和亲切,每每让白如焱觉得自己做得值,被请家长也无悔。
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友谊日渐深厚。白如焱傲气,蓝昭清高,成绩都拔尖,遭人嫉也遭人忌。彻底被男生们孤立的蓝昭只能和女生说话,却又被那些家伙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哎哟蓝昭,你也会泡妞么……”
弄得他后来不得不小心慎言,愈发孤独了。
两个月后,有一次室外活动,同学们玩起了击鼓传花,偏偏落在蓝昭那里。男生们纷纷起哄,要他唱个歌,心里却在偷笑,等着看书呆子的笑话。
谁料蓝昭大大方方站出来说道:“唱歌不太擅长,我给大家打套拳吧。”说罢轻轻虚握,只一势,已经有模有样,随即或掌或勾,或放或收,整个人如风如松,隐隐蕴着真劲力。一套拳打完,利索敛襟,回身扬眸处,神采焕然,观众皆目瞪口呆。
霎时场上安安静静的,男生们哑巴了,女生们也只顾窃窃私语。有个女生没压住声音,竟让在场所有人听到一句:“那么内向的人,我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病……”
此时却有一人站起身来,掌声有力而坚定。
其他人如梦初醒,噼里啪啦的掌声这才响起。蓝昭望向带头鼓掌的白如焱,白如焱也回报以欣赏与关心的目光。
那一刹,周围的世界就在这目光中淡去。
后来,拗不过白如焱的寻根问底,蓝昭终于老实交待了拳法的出处:“上次那么轻易地被那小子制住,回去气愤不平。小时候我就学过一些,只是后来没练。于是又回去找老师补课了。”
“哦~~”撬出了消息,白如焱喜滋滋地凑上去问:“你看我能学不?”
蓝昭连想都没想,直接摆手道:“那老师再过半个月就要搬到外地了!”
“那我就去学这半个月!”
“……”蓝昭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白如焱,“学什么不好,偏学这个……”
“那你还学了呢!怎么不提?”白如焱不服气地昂起头。
“干嘛总跟我比?”蓝昭皱起眉头,“而且我也就是一时气愤。今天……表演了这么一通之后,就此打住,不会再练。”
“那多亏啊。”白如焱拉起蓝昭的手,捏着它攥起拳,托到蓝昭眼前,“你不知道,今天你那样子简直是帅!”说着啧啧摇头感慨,然后侧起脸,露出鄙夷的神色,“我总觉得,他们排斥你,其实是因为他们畏惧你的光芒,嫉妒你的优秀。”
蓝昭思忖着白如焱的意思,接话问道:“你是说,没嫉妒心的人,才能做朋友?”
“不——是!”白如焱拧了拧眉,放落蓝昭的手,“我是说,从今天起,别再管他们了。他们排斥你,也就是连我一块排斥了。我不会再理他们。学习,咱俩学;下课,咱俩玩;放学,咱俩一起回家。”
蓝昭被这段话触动了。他当然无法拒绝白如焱一起学拳的要求,真带他去找了那个老师。
那老师姓杨,是蓝昭家一个邻居。白如焱拜师学拳,也就走熟了去蓝昭家的路。那时的春晖市还没做市容规划,街头买卖杂得很。除了女孩子爱看的饰品文具外,也有不少男生爱看的地摊书,什么武侠、侦探之类。两个男孩子放学就去蓝昭家放下书包,然后到杨老师家学拳,学完就出来取了书包,溜达闲逛,双双蹲在路灯下的地摊上看书,也不嫌累。随后蓝昭总是把白如焱送出一段路,才折返回家。
白如焱为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尽力缩小和蓝昭的距离,学得很卖力。老师也夸他有悟性。倒是先前的得意门生蓝昭,现在却没少挨训。因为老师做完示范后,也常让蓝昭再做一次演示,结果就被批得体无完肤。
“停!你那毫无气势的小爪子哪像‘虎式’?根本就是猫式!”
“噗——”白如焱在一旁可忍不住了,嘻嘻哈哈地逗起乐来:“小猫爪……”
蓝昭却也来气,照着白如焱就是一扫腿。白如焱险险避过。蓝昭身子一侧,将先前学过的一招退步错手反用为上步错手,接着咔咔两下,竟把白如焱制住。
“叫你还说我!”
“我就说!小猫猫~~”
“小老鼠!”
忽然蓝昭“哈”地一笑缩身,原来白如焱逮到个缝隙,挠起了他的痒痒。两人一来二去,又厮打在一起。
老师竟也不阻拦,笑呵呵立在一旁,发话道:“对,你俩打打也好。活学活用,蓝昭刚才那招就很不错。”
“小猫”的称谓,就是这么来的。
蓝昭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后来,知道白如焱是善意的玩笑,也就由他。白如焱也总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叫他小猫,习惯了,连玩笑的感觉都淡去,唯有亲昵。
半个月过后,拳学完了,但白如焱去蓝昭家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他们真的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学习,一起到食堂抢饭,也一同参加各种活动。尤其是班里那帮人不屑于参加的活动,包括合唱。
蓝昭的声音底子很好。白如焱那时最喜欢听他唱高音,尤其是他自己唱不好的《雪候鸟》和《我的心太乱》。但蓝昭却不喜欢这两首歌的风格。他喜欢齐秦的歌,影响得白如焱也攒零花钱买了磁带一首一首学。《往事随风》就是那时候学会的。但这首歌的副歌由低到高转得太快,连蓝昭也把握不了。为此,两个男孩放学路上旁若无人地练嗓,偶有其他班合唱团员路过,都纳罕这俩怎么那么敬业。每当这时,他俩就暗自偷笑——因为,所有的开嗓,都只不过是为了吼流行歌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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