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今年的夏天总比去年要热。”
你笑嘻嘻地说：“你忘了去年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的，你还说，这是你长这么大，最热的夏天。”
我是这样说的吗？
“真是个健忘症的小姑娘。”你又小声的说。
我不是健忘，我的大脑大概是个孔大的筛子，那些不好的就过滤走了，留下的，只有我想留下美好。就像我总会记得夏天的老冰棍，夏夜里躺在院子的草席上，看着满天星光，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的天空很大，银链似的银河隔着牛郎星和织女星。我每次听到织女被王母娘娘派来的天兵天将带回天庭，两个牛娃想妈妈时就哭个不停，然后总是含着泪进入梦乡。可第二天，我又要缠着奶奶再讲给我们听。
01
莎翁的戏剧你最喜欢哪部？《仲夏夜之梦》！
那个慵懒的午后，你和我从大伯那有些年头的旧皮箱中，翻出来的那本莎翁全集时，你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什么也不管了，就着小屋仅有的一扇小窗透过来不甚明亮的光线，盘腿就看了起来。我悻悻地趴在箱子边上，去翻看着有没有图画小人书。我故意弄出各种响声来，还哼了几句跑掉的歌，你居然连眼皮都没抬。你看得那么认真，好像忘了我这个人，忘了这一箱子的其他书，还有我们偷偷从大伯母那拿来的钥匙，要赶在她午睡醒来之前还回去的。你看得那么认真，我忍不住抻着脖子去看，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字，里面连个图片也没有，怎么就能那么好看呢？我喜欢小人书啊，要全是图，没有字的那种。
爸爸给我带回来的一打小人书，每一个都讲给我看的。
“真有那么好看吗？”我心里嘀咕着，有那本我最喜欢看的《花仙子》的小人书好看吗？
旧皮箱散发出尘土和旧皮革的的味道，那些大部头的旧书像一个个的瞌睡虫，我就那样趴在书堆旁睡着了。
等大伯母找到我们的时候，夜幕都快降临了，我睡得整张脸上被书楞压了的痕迹。你看着我的脸笑个不停。书都被没收了，小屋再次落了锁，你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的走出去，悄悄在我耳边说，明天给你讲比花仙子还好的故事。我瞪大了还有些惺忪的眼睛，我一定狼狈极了，样子一定傻傻的。因为我看到你楞楞的看着我，大伯母叫你的名字的时候，你才反应过来，让我赶快回家吃晚饭。
02
你没看完的那个故事，就是莎翁的《仲夏夜之梦》。
你讲了半个的故事，也是这一个。我喜欢梦，因为我可以随意的编织，可是梦始终要醒的。
你亲生父母来接你的那个暑期，我偷偷去读的那半本《仲夏夜之梦》，我刚读到一半，小弟和小妹跑过来找我说，你的亲生爸妈来接你回家了，那本书就滚掉到了葡萄架下的水井里，我没来及去捞，就跑了出去。
我跑到大伯母家的大门外，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闪光的小汽车，突然就怯了步。我只坐过拖拉机，大卡车，和城里的公共汽车，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小汽车。我隔着院墙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哭声和陌生男子的安慰声。
我始终不知道赫米娅最后有没有嫁给她喜欢的男子。
那个夏天，我只觉得那十几年的你像是被定住魔法的精灵，困在了森林里，现在魔法解除了，你要回到精灵国了，那是我做梦也梦不到的地方。
小妹，抱着你哭，不让你走。可是魔法解除了的精灵是要回到魔法城堡里的。
你走后，小妹告诉我，你要去读重点高中，要上大学，你说，考完试会回来的。
精灵还会回来吗？我不知道，那年秋后，我考上了你之前就读的中学。
03
你走之后，我经常看到大伯母家逢年过节就会有人捎来好多好吃的，有很多我们都没见过的，还有小妹的公主裙，大伯母的新衣服，就像精灵的魔法，闪着梦幻的光泽。
有一年的暑假快到了，小妹欢呼着跑过来说，宇晨哥哥要回来过暑假了。我的心竟砰砰跳着。一年不见的你，在那个魔法城堡里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暑假都过去了一周，也没有你回来的消息。想想我也很久没有去过大伯母家了。我过去找小妹，大伯母说，小妹去你在的城市和你亲妹妹去参加夏令营了。
夏令营是什么?我只知道，去年暑假深夜里，我们捉了好多只萤火虫，放在扎紧的透明袋子里，在晚上透着黄绿色的荧光光晕里，我们在树下粘知了。后来我坐在树下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在我的小床上了。
突然间我害怕看魔法故事。因为看了仲夏夜之梦的那个暑假不久，你就被魔法召回了，连小妹也进入到魔法世界了。
我抱着甜瓜，跑到田埂上去吃，可是买来的甜瓜，总是不如从前田里结的甜。从南方吹来的风，竟然吹走了暑气，秋天来了，我第一次一个人过完了整个暑假。
04
再见你的那年暑假，离我看着你离开已经过去了三个寒暑。听说你考上了最好的军校，就等着录取通知书到手，赶去报道。大伯母说，你说过上大学之前要回来看看曾经生活的村庄，这也是你的故乡。
我站在大伯母家的半敞开的大门外，看着院中已然褪去少年青涩的陌生的你，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夏夜的梦，我的仲夏夜之梦，童年的，少年的梦。那个梦竟那样长，那样真实和清晰，我以为魔法去除了，梦早就醒了。可是三年后再见到那时的你，我像是又跌入了更深的梦境里。
穿着花苞公主裙的小妹，将我从梦中唤醒的时候，我看到里屋里缓缓走出来一位和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花仙子一模一样漂亮的女孩。她徐徐走到你的旁边，自然地挽住你的胳膊，巧笑嫣然地问：“她是谁？”
“是另一个妹妹”，我听到一个低沉的陌生的声音，眼角余光看到你转头冲着花仙子的女孩宠溺的笑着。
“你的妹妹可真多呀”，花仙子娇俏的余音还没散，你手臂已经环住她的腰侧，简单介绍了我的身份。
我抬头看着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模样的你，声音也不是我熟悉的了。我跑了一路过来，汗珠还在额头眼角沁着，却感觉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清晨，你带着花仙子看露珠，她就像收集露水的精灵，她说，我和小妹跟在后面就像提着精灵拖曳的长裙的小灵精。我不是小灵精，我心里说，我不是。我听到前面和你并肩前行的花仙子说，妹妹多了也挺好呀，我们结婚的时候，妹妹们组成一个伴娘群，多热闹。
原来她不是你亲生父母家里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妹妹，是你将来准备要结婚的仙女姐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