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门前，一街之隔，是用围墙围起来的坟地，是我们同姓共同的祖坟。
按说祖坟一般在村子外边的田地里，听老人讲，几百年前，这块坟地属于村子围子墙的内侧，住户的北面，村子里习惯叫做“家后”的，后来村子人口繁衍，不断盖新房子，村子变大了，祖坟就这样被包围起来了。
冬天是农村老人去世比较多的季节。每当家族里有老人去世，祖坟里或者附近便有好几天的时间里举行各种仪式。因此，儿时的我，跟着大人看逝者下葬、上坟的情形，是冬天经常遇到的。
最隆重的仪式是“泼汤”。老人去世后，会有亲友前来吊唁，血缘关系比较近的，就被安排在“泼汤”队伍里。这个队伍，一般由本家懂仪式的长辈挑着一对瓦罐，里边装着清水，腰里扎着草绳。
挑瓦罐的后边，是逝者的长子，头戴白布做成的孝帽，全身穿着白布做成的孝衣，布鞋上也要裹一层白布，腰间白布带也要拖到地上。
长子身后，依次是二子三子等等，以及女儿儿媳孙子孙女孙媳等，侄子侄女等血缘关系比较近的也在队伍中，根据关系的远近，除了亲生子女要带全身的重孝外，其他人头戴白孝帽即可。而前来吊唁的外甥、女婿等属于外亲，在灵堂外休息即可，不必安排在泼汤的队伍中。
“泼汤”从灵堂开始，至亲在逝者棺木周围哭丧一段时间，挑罐的老者一声吆喝“走了”，队伍出发，至亲自然痛苦流涕，一路走一路哭，儿子哭声低沉、嘶哑，女儿、儿媳的哭声悠长带着倾诉，这都是有讲究的。儿子哭得不够痛，邻居不怎么笑话，但是儿媳妇哭得没有声色，看热闹的背后会议论的。
队伍的终点，一般是一个小广场，中间立个牌位，队伍到了之后，除了挑罐的，全体在牌位东边跪下，面向西边的牌位磕头哭丧，哭一会磕完头，挑罐的把罐子里的水泼掉，导引着队伍原路返回。
这样的仪式要进行三趟才算完成。第三趟的时候，到了终点，长子会拿着一根高粱秸站在凳子上，指着西方，口中念念有词“娘啊（爷啊），前面是西方大路，你走好啊”，这叫“指路”，然后下了凳子，一阵哭啼，泼汤正式结束。
泼汤和指路，用意是给逝者指明去西方的道路，让魂有所去，早日转世。这个仪式里，长子的位置和意义，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重要体现。村里过去常流传的一个故事，现在听起来好像笑话，但是的确体现了“指路”的意义。
很早的时候，村里有一家没有儿子，“指路”的仪式按规矩由侄子来做，谁来“指路”，就意味着谁来过继给逝者，逝者的财产主要是房子就是这个侄子的了。这家有好几房侄子，泼汤的最后仪式，几个侄子争着指路，打的不可开交，其中一房的侄子多，几个当弟弟的拉住他们的堂兄，这家的老大就指路成功了，只要仪式一过，逝者的房产就是这个侄子的了，族人也会维护这一结果的。虽有亲生闺女，也不敢提出异议。这个侄子今后要做的，就要操持以后逝者的三年的忌日祭奠仪式以及过年过节的上坟，以尽人子之孝。
泼汤的同时，另一帮人在准备逝者的墓穴。如果逝者生前砌好了墓穴，将浮土清理，把盖板扒开即可。如果没有，就要临时挖、临时砌。逝者出殡的时候，也少不了泼汤的队伍前来为逝者做最后的送行。路上，长子在抬棺的前面扶着棺木，几步一回头，跪下，头磕到底，阻止抬棺的前行，并痛哭流涕，以示不舍之痛。
每当出殡的队伍经过家门口，母亲都会烧几页纸钱，陪着掉眼泪，特别是听到那痛彻心扉的哭声，尤其是听到中年逝者的未成年子女痛哭的时候。
下葬第二日清晨，逝者的直系亲属，要围绕新坟一边转圈，一边哭泣，这叫“圆坟”。
下葬后的三五天，或者十来天，最正的日子是一个多月，三十五天，要上“五七坟”。逝者的亲属，既有本家的，也有娘家的、岳父家的，姐姐妹妹家的，既有下葬那天来过的，也有那天有事赶不回来的，能到的统统到齐。这既是逝者的哀荣，更是子女的荣耀，是为人处世做得比较好的表现。这时候，亲生女儿或侄女，要为逝者扎纸人纸马、衣柜、橱子，近年来，发展到纸扎的电视机、洗衣机、乃至楼房、、别墅、轿车等一系列现代化的生活用品，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富足、美满。可怜见，有些老爷子、老太太，生前怕是从未住过楼房别墅，更别提坐轿车了。
“五七”坟之后，过去还会有“百日”坟，随着社会的发展，有的地方已经简化了。但是每年在逝者的忌日，都要上类似的“忌日”坟，是不能省的，参与的人员大体和“五七”坟相同。
记得哪位哲人说过，也许是仓央嘉措吧，“世间之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丧葬仪式，既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维系血缘关系、亲情的重要方式。
“五服”兄弟的区别，即来于此。堂兄弟有一个共同的祖父，等他们再有了孙子，他们的孙子之间的关系，就处于五服之内的四服，这个“服”，即为五服内的长辈戴孝时的服色和样式的不同来区别的。
不然，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村子里，人口繁衍，枝繁叶茂，几百年过去，怎么去区别相互之间的关系远近呢？
往往一家老人的去世，使五服内的兄弟更加亲团结，要不然会让外人看了热闹去。即使久不联系的亲戚或者亲戚之间，也会因了这个重要的仪式，而聚在一起。
看来这丧葬仪式，真是中国血亲、姻亲社会最直观的表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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