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瞬间

小时候看连环画，读到一句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怎么也无法理解，前一句勉强能懂，后一句实在不明白。很多很多年，总是在各种电视里啊书画上啦听到看到，只好自行解释为——人都会死的，只有“留取”对“照汗青”的“丹心”不会死。很多年来一直认为是“刘取”“担心”“赵汉卿”，很好奇这两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传奇，所以就一直留心听大人们讲故事，然而却从未从任何大人口中听到过这两个人，倒是听到了许仙与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俞伯牙和钟子期，也开始留心翻看各种书籍，看到了关汉卿，还有张汉卿，就是没有赵汉卿。可越是找不到就越好奇，更加迫切想知道这两个人的故事。“刘取”这么“担心”“赵汉卿”，两人肯定非同一般，但到底是像桃园三结义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呢，这个“赵汉卿”又出了什么事，惹得“刘取”这么担心，以至于这份担心跨越了千古直至如今呢？

整个小学时代我都在寻找这个解答，也编织了很多版本的故事，但每一种都只是猜测而已，越猜测则越想知道真正的答案。直至上了中学，有一天，突然就明白了，“刘取”回归“留取”，“赵汉卿”还原“照汗青”。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就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像黑洞洞的房间里照进一束天光；就跟有一天突然意识到了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区别一样，一瞬间的，毫无道理。明白的那一瞬间很是惊喜，然而，很快就只剩失望了，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有着跨越千古友情的光辉形象的那两位，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我的童年也跟着一并消失了。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原来，长大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好像心中有很多五彩的泡泡，突然“啪”的一声全破了，这破裂如此清晰，彻底隔开了我的童年。

爸说“树大自直”，他总是拿这句话对付妈要他好好管管我的要求，而我每有问题要问他，爸也总以一句“你长大了就明白”来敷衍我。因此，我就积攒了很多问题，留待着长大以后自行明白。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那些事情并不是“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而是“你明白了也就长大了。”

我养过小狗也养过小鸡，它们总是在你不经意间就长大了，长到那样大以后你才会意识到它们确实长大了，会很惊讶它们是如何长大的，明明天天在一起，天天看着它们，却从未发现。等到忽然意识到它们长大了以后，再转回去想小时候那团毛茸茸的似乎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小不点，你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它们是从哪一刻长大的呢？它们的心里是否也会有那样一个时刻，在那里它们也会清晰地听到身体里爆裂的声音，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呢？

从真正明白“留取丹心照汗青”开始，我明确自己长大了，眼光也好，行为也罢，无意识也好，有意识也罢，自己确确实实和以前不同了。似乎从此刻开始，脚下走的是大人之路，口中说的是大人之话，心中想的是大人之事，眼中所见则是大人之世界。这一刻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每每回顾往事，总会在这里出现一道分水岭，童年在那一边，而我却在这一边，两边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哪怕再次回到童年，也无法将两个世界重新粘合起来，使其天衣无缝，就像在一片风景中插入一块玻璃，虽然依旧连绵不绝，却是判然的两个世界，无论从前往后回忆，还是从后往前追溯，总会撞在这块玻璃上。

中学时历史课本上有关于冷战的描写，“从什切青到的里雅斯特之间垂下一条铁幕”，看到“铁幕”两字，一下子就理解了。觉得是那么贴切，那么形象，就像我的回忆一样。

多少年了，那种感觉依然鲜活，在那一刻我触摸到了长大的瞬间，听到了长大的爆裂声，我在想，有一天我是否还会听到老去的声音呢，那该又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