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
没人告诉我，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时常游走在午夜和凌晨。像噬人的孤魂野鬼， 从前我是很怕鬼的，鬼故事亦或是鬼片，看过哪怕只听过声音，或者仅仅一个开头，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幻想，幻想屋里屋外四处转动的眼珠，幻想空房间里出现的各种各样捉摸不透驱散不了的笑声，但自从我变成恶鬼本身，好像也不过如此。
夜里有的是灯红酒绿的时候。我飘过慢吞吞的车潮，蹲在马路边，我不知道这个工具的发明者是谁，我只想知道他若知道他的发明的弊端在于使用者太多会不会得心肌梗塞。
我突然想起某个叫不出名字的电视剧里的一个情节，一个人突然有了洞悉世人的超能力，当他指责别人心怀不轨的时候，所有人却都把他当做疯子。我羡慕过很多超能力，我也一直希望有天能睁眼发现自己有了一大堆超能力，比如瞬间移动，我就能成为运动会大满贯，比如隐身，我就能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比如点穴，它一直让我有一种可以让时光倒流的错觉。
不过现在，我最想拥有洞悉人心的超能力。马路边人太多了，看的我有点眼花，一个个都急急忙忙的，我又有点担心要是真的有了这个超能力，会不会吵的我头疼。
那就只好猜一猜。玩具店橱窗边那个凶孩子的女人一副刻薄难缠的样子，我猜菜市场里因为两毛钱跟小贩争辩的她也是这么一副嘴脸；饰品店里那个背着女朋友搭讪的男人讨好的嘴都咧到了头顶，我猜他一会儿就要劝女朋友回去他还要忙着微信聊骚哪来的时间逛街；药店里低头打游戏的年轻人身后跟着拎药袋的可能是亲生父亲吧，我猜是亲生父亲。
我累了。家里没灯，不过有床帘。我喜欢这种在里面的感觉，无论是躺着还是坐着，起码被圈起来的地方是我的。暗夜里，没人看见我拼命睁大的双眼，我努力想看清黑暗，我忘了我置身于此，它正在盯着我。它一直盯着我。
一夜无梦，我觉得我是世上第一个认识到自己有病的人。我决定查一些资料来证明自己有病。我去了解抑郁，燥郁的区别，看类似的影片，做一大堆跟自己实际情况相当匹配的测试题，成功证明我病了。
证明以后我更不开心了。衬衣上对不齐的纽扣，书桌边永远整理不好的书，旁人不经意的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瞬间引爆我。我很想逃离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仔细考虑之后我发现是无处可逃的。
天气晴好明朗时，我不再觉得晒满一天的被子透着阳光好闻的味道，因为有人告诉我那是螨虫尸体的味道。天气阴雨缠绵时，我更觉沉重，像水底的鱼隔一段时间就要拼命游出水面呼吸，这种深刻的窒息感在雨天阴暗潮湿的角落显得尤为突出，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后来我总是待在这样的地方。
夜再度来临。我寻了一个比大马路牙子更喧嚣的地方，这里似乎很受人欢迎，招摇浪荡的霓虹灯，震痛心脏的大音响，我绕过长廊里一个又一个抱在一起中场休息的人，熟练的去前台要了一杯莫吉托，调酒师对我露出诡异的微笑，我报以微笑，旁边的人便搭话了，小姐莫吉托是鸡尾酒诶不然换成长岛冰茶？我转头看着那张脸，想象着它腐烂后的样子，然后微笑着点头。人类总是喜欢以貌取人。
我坐在角落里，深刻地思考钢管上的人是如何把四肢扭曲成如此怪异的姿势，并且看客都在鼓掌叫好。若她少了点什么，看客会在公车上给她让座吗。
那张脸在不远处盯着我的长岛冰茶，这杯混了四种超过四十度基酒的“茶”，我抬手一饮而尽，那张脸便从人群中晃啊晃，快速穿过层层肉盾，站在了我面前，等着“英雄救美”。很可惜，恶鬼对酒精没反应。
我回了家。除了床，我还喜欢窗台，十八层没人住这一片都是我的。这种双腿悬空的感觉很舒服，通常这种时刻我都当做给我的腿放个假，它可以在十八层的窗台上随便晃。
天亮的时候我像正常人一样光顾蒸汽腾腾的早餐店，却无法跟他们一样坐在那里享用，这让我不舒服。于是我拎回家，洗手，打开，咀嚼，吐掉。一定是那张脸的缘故，哪怕泼了三杯长岛冰茶也还是让人反胃。我决定把长岛冰茶这个味道换一种记忆重新填充。
我拖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酒回来，洋的，啤的，白的，有色的没色的，玻璃瓶碰撞的声音莫名好听，让人心情愉悦。我开始调酒，一点点尝试记忆里的那个味道，调一杯尝一杯，很快的，我累了。
这次的夜来的更快，我明明记得我还在调酒，瓶都在酒不知道去哪了。我爬起来，双腿像是被放假太久已经忘了职责所在，踉踉跄跄地，五脏六腑突然一阵紧缩，我冲到洗手池干呕，吐出来的不知道是胃酸还是胆汁，抬头我看到镜子里有个恶鬼，惨白着脸黑着眼圈，对我擦着嘴，我尖叫着逃了出去，但是没多久，我被那个好事的邻居报警抓了回来，我甚至看到他一边假惺惺地擦泪一边在警察背后幸灾乐祸的笑。我的最后一块圈地原来被人觊觎已久。
我被扭送进了一个叫病友集散地的地方，灰白色的高墙隔开两个世界，这里每天不断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不断有打着伞的人过来问我是不是蘑菇，我挑了一个角落，开始思考我是否有病，不然你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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