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长大
陪我长大
第五章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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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起床了！都十一点了还睡……”
黑暗中传来空旷的声音，晃动的阳光刺破缠绕着我的阴霾。
我死死地拽着我妈从我身上掀开的毛巾被，近乎哀嚎：
“老师，求求你！再给我一分钟！我马上就涂好了！求你了！”
“好好好，给你给你，哎呦，一个高考都给考神经咯……”我妈的声音渐渐走远。
我拽过毛巾被，满足地翻了个身。
30秒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来，低头看看手中紧握的被子，慢慢从刚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原来是个梦。
胸中郁结的恐惧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劫后余生，死而复生的兴奋雀跃。
人最快乐的时候并不是得到了最想要东西，而是失而复得。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她对你有多重要。感情也是如此。
高考都过去两个月了，我居然做了忘涂答题卡的梦。
哎，应试教育害死人啊。
我妈探头进来看了一眼：“你怎么还没起，我滴小祖宗哎！我要去做中饭，没人看店，哎呀忙死我了……还有，你赶紧收拾明天报到的东西，都是大学生了，还不让人省心。”
“人呢！老板？拿一包黑黄山！”前面小卖部传来顾客的叫声。
“哎！来啦——”我妈应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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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8月28号，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就要坐火车赶到北京，开启我作为大学生的新生活。
我的高考倒是没有我梦得那么狗血，但也确实发挥失常。至于失常在哪里，我倒现在都搞不清楚。
考完我估分674，虽然清华北大上不了，但是浙大、复旦、人大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本着我一贯的“谦虚作风”，我低调地对外界（包括我爸妈）宣布估分650。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出成绩的时候傻眼了。
总分649，全省766名！
我妈开心地都跳了起来，儿子你真棒！估分都估这么准！
我勉强的笑容下，无比苦涩的心里只有两个字：报应啊！报应！
分析了一下各科的成绩，我发现这25分的分差基本上丢在了理综上。但我又对了几遍答案还是没发现有错这么多分呀。
于是，我顶着烈日在市考试院门口排队申请查分，寄希望于统分的老师计算总分的时候加错了分。
但爷爷说我这个人有一个优点——怂。我爷爷确实把它归结为优点，他说，淹死会水的，打死会拳的。怂是好事，不惹事，就不会出事。
我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查分的60块钱都交了，忽然听说前面刚查完出来的有一个孩子没把自己的分查高，反而发现了几个错误，又给扣了十几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灰溜溜地从查分队伍了撤了，认怂。
后来老老实实按照649的分，录了北京的一个纯理工科的211高校。
刚收到北方电子信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俩字：嫌弃。
人家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多好看，听说邮递包裹里还送了一本《平凡的世界》。再看看我的，哎呦通知书这姨妈红的颜色，艳俗！这校徽，怎么看都像一只大雁在拉屎！
不过，我这人除了认怂，还有一个优点——认命。再难过的事情，我难过个几天就不想在难过了。
说得好听点也可以叫“随遇而安”。
我整天在网上各种搜“北信好不好呀？”、“北信的通信是全国第一么？”、“北信毕业以后毕业好找工作么？”、“北信的女生多么？”等各种问题。
其实关于自己的学校，我在报志愿的时候都已经了解地相当透彻了。有哪些优势，哪些劣势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无非是想从更多的“别人”那里听到肯定的答案而已。
当我企图认命，却发现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的时候，往往都寄希望于“大家想的和我一样”来说服自己。
人们在做选择的时候，即使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是总是没有勇气去相信自己的选择。于是迫切地需要别人的相信来给自己力量。多一个人说你是对的，你就会多一分坚定。哪怕有一个人对你有质疑，你都会找更多的人来证明自己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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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要留下来照顾店里，夜里没人她怕进贼，于是我爸又担起了送我去报到的重任。
午夜12点多的火车，下午5点，我爸就开着那辆破捷达来了店里，一下车就兴冲冲地举高了手中提着的几大塑料袋的熟食卤味：“儿子！都是你爱吃的！”
“你来这么早干啥！”我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来给儿子饯行……”
“诶，你这破车怎么就停这儿了！赶快开走！挡着我门面了，我还怎么做生意！”我爸还没说完就被我妈噎了回去。
我吐吐舌头，接过我爸手里的东西。我爸忙去挪车。
我们一家三口在店门口支起了小桌子，摆满了我爱吃的。这一顿饭吃得我很开心，我寻思着趁机撮合撮合，我一直觉得我爸我妈虽然离婚了，但是都还是放不下对方。
我爸就不用说了，离婚前是“谁不离谁他妈是孙子！”，离婚后简直是满脸写着“我就是孙子”。几乎每天都要开车“偶然路过”店里，买包烟，嬉皮笑脸赖着不走；隔几天就积极主动要求帮我妈进货。
我妈虽然离婚后对我爸一直爱答不理，说话都没好气。但我早就知道我爸这些年好好过日子之后，我妈其实已经不生气了，每周末我从我爸那儿回来，我妈都要假装“不经意”地打听打听我爸的近况。我笑，他一天往店里跑八趟，你问我？
我妈就是在跟我爸较劲，谁叫一开始是我爸要离婚的。我爸又死要面子，就是拉不下这张老脸跟我妈摊开了认错服软。
我一边啃着鸭脖子，一边漫不经心对我爸说：“老白，听说你最近跟小区门口剃头的那个女的走得挺近啊。”
我妈猛地抬头翻眼瞪向我爸，夹菜的筷子颤了颤，一颗花生米掉在了桌子上，然后迅速收回眼神，慌忙用手理了理耳畔根本就不乱的头发，继续低头喝稀饭。
我爸差点一口猪头肉吐我脸上：“放你娘的……的……”，他骂到一半觉得不对，看了一眼我妈慌忙停住，局促地举起筷子指着我吼：“放……放屁！我什么时候跟那个老女人走得近了！你他妈在给老子胡扯，信不信老子腿给你打断！”
“哼，人家可年轻了，又漂亮……不像我，哎呦，老婆子咯。”
“你别听这死孩子瞎说，没有的事！我，我怎么可能……她那一脸痦子长得跟癞猴子似的！给你提鞋都不如！”我爸又换出一幅嬉皮笑脸的无赖样，“她哪配跟你比，你想当年可是张家屯屯花！嘿嘿，要不然我也不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滚。”
“我说的是实话……嘿嘿~”
“滚。”
我爸依旧不要脸：“老张，听说你进了新的百年皖酒，拿一瓶给我尝尝呗？”
“掏钱，两百！”
“诶，你咋坐地起价呢……你也太宰人了吧……”
我妈皱眉，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宰你？两百都少了！你也不想想，你那个肝能喝这么多酒么，喝到医院去两千都不够！”
“就再来二两……”
“不管！”
“一两好了吧！一两……就一小杯……”
……
我扯下一根大鸭腿，识趣地回仓库打开电视。新闻联播字正腔圆的歌颂着祖国，隐隐约约传来我妈数落我爸的骂声和我爸不要脸的笑声。
这就是生活吧，一辈子都在吵架。
这就是幸福吧，吵着吵着就一辈子了，也挺好。
今天的鸭腿，格外香。今天的新闻联播，比电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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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零点零三分，我和我爸却被列车员挡在T65的车厢门口。
我和我爸买的是8月28号0:10的卧铺票，我一直在想0点10分不就是夜里12点10分嘛，而我忘了28号的0点10分应该是27号的夜里12点10分。
所以我们晚了整整一天！
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没反应过来，正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呢，我爸已经给列车员敬了根烟，恭恭敬敬地捧着打火机给人点上了火：“嘿嘿，同志，帮个忙，孩子明天报到，不能耽误啊……您通融通融。”
列车员吐出一个烟圈：“这个……不是我不帮你，现在查的严……”
我爸陪笑，点头哈腰：“老弟，老弟，听你口音就是我们本市的，都是老乡，行个方便嘛……对了我跟你们铁路派出所的陈所长都是兄弟，陈华志，陈所长，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他老婆也是你们售票处的嘛，我们都熟得很！就是现在太晚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对吧……老弟你看，帮个忙吧，嘿嘿。“
列车员抬眼打量着背着大包小行李我和我爸，抽了口烟：“哦，陈所长的朋友呀……孩子上学也不容易……按规定你这是不能上车的……但是我也是当爹的，对吧……哎，上来吧，上来吧，上去找乘务员补个票啊。”
“哎呀，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爸忙作揖，然后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这孩子，还不快谢谢叔叔！”
我甜甜地叫了一声：“谢谢叔叔～”最后一个“叔”字拖了长音还加了升调。
我知道我这么大一坨汉子装孩子装嗲嗲的行为很恶心，心疼列车员叔叔。
但在有人把我当成孩子一样呵护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在了孩子的位子上。并不是想骗到更多照顾，而是不想让爱我的人失望。他渴望像一棵大树为我遮风避雨，那我就变成的柔弱的花朵，安静地在他的臂弯下享受阳光。让爱你的人一直被需要是对他们最温暖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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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我问我爸，我咋不知道你有个铁路派出所所长的朋友呢。
我爸挤挤眼笑得很邪恶：“有个屁，我就是跟别人喝酒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大半夜的他又不能打电话跟所长核实吧？学着点，儿子！”
我微笑，竖起大拇指。
找列车员补了票，但是我们从卧铺直接变成了站票。我爸在车厢连接处放好我们的行李，反复调整暖瓶、脸盆和一大包棉被的位置，骂道：“你说你妈是不是有病!这都什么破烂玩意都让带着，暖瓶都带……牙刷也带……什么东西北京没有卖?!你说这些东西我咋放!”
我没理他，靠在墙上玩着新手机。
玩手机很多时候并不是手机有多么好玩，只是想缓解一下现实的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在桌面上随意滑动，营造出我很忙没听到你在说啥的气氛。
我爸终于堆好东西，喘着气看着我：“儿子，你那个手机有啥好玩的，给我瞧瞧！”
我高中用了三年的三星滑盖，有事没事就喜欢推上去合下来，感受滑动滑盖的感觉和声音。几周前，我爸托人给我买了一个三星9100的智能机，4.3寸，比我的滑盖大了好几圈，还是电容屏，触屏手感相当顺滑。我当成宝贝一样供着，裸机套上硅胶的手机壳，外面再包一层绒布袋，平时用之前都要先洗手。
我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爸：“你小心一点呀，车上晃得厉害，别再摔了……”
我爸劈手夺过来：“瞧你那点出息！什么破玩意儿当个宝儿似的！真不像我儿子！”说着开始眯着眼翻看着手机。
我给他调出一个围棋游戏，教他怎么玩。
我爸试着点了几次屏幕，终于还是不得要领：“这什么破烂玩意，有啥好玩的！你天天还能玩一天……就这手机，还要好几千块钱……”
我撇嘴：“哟，心疼了呀老白？”
“你这死孩子，没良心！你老爸给你花钱什么时候犹豫过！就是这东西呀，没啥用呀，就买个牌子，钱花得冤呀！手机能打电话不就行了么……”
我听着，微笑，点头。
在跟我爸斗智斗勇的成长过程中，我总结出对付这种固执的老古板就一招：您说的对！然后不理会他自己想咋地还咋地。
一切以感情缔造的关系，都没有道理可言。感情是无需证明的公理。是感情将我们紧紧的捆绑在一起，而不是逻辑。所以和有感情的人讲道理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事情。
就像我爸，一边叨叨一边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来，给趴在行李箱上的我披好：“睡一会吧，明天还要报到呢，我来看着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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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5点，我第七次被卖零食的列车员踢醒：“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让一让啊让一让——”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挪了挪像章鱼一样四仰八叉伸开的腿。发现我早就不是趴在行李箱上了，我的头枕着不知道谁的小腿，一只胳膊也压在右边一个鼾声震天的大爷的脸上。
我缓了缓，忙去找我爸和行李。我爸靠在洗手池的台子上抱着行李箱，仰着头，张着嘴，随着火车的晃动摇着脑袋。
我轻推了推他，我爸猛一睁眼，眼里全是呆滞：“啊……”，然后无措地看着四周。
几秒钟后他稍稍回过神：“哦……白天呀……哎呀，我咋睡着了……哎哟东西没少吧……”
“行李箱在……我的电脑包在……暖瓶、脸盆在……爸，好像那一大包被子没了……”
我爸找了一圈，霸气地一招手：“没了就没了！老子正嫌东西多不好拿来着！他妈的，被子也有人偷！”
我点点头。
我爸忽然声音一软：“那个……这事你别跟你妈说……知道了吧……”
我又懂事地点点头：“保证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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