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瓜汁飞溅到周围人的身上、脸上,就像沾满人的鲜血,有着异常震撼人心的惨烈。
江欣家被居家医学隔离后,根据防疫隔离安排,小区所属的社区会安排给她们送每日所需的生活物资,后来允许她们每天可出门自行采购一次。
江欣想要买点酵母来给大家蒸包子,负责配送生活物资的人说,酵母早就卖断了货。
如今人们闲赋在家无事可做,都在琢磨着做点什么,像研究面食,自然成了一个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填饱肚子的好消遣。
她在操持着家里一日三餐之外,每天的重点还是给家里打扫灭菌,通风消毒。
女儿和她跟老伴莫贤的房间,由于莫小北都住过,暂时不能继续住人,只能通风密封起来。
江欣认为高温能灭菌消毒,就每天督促大家去天台晒太阳,结果视野开阔的天台,能让人心情舒畅,忘记烦恼,后来大家都喜欢上了去那里散心。
站在楼顶天台,环顾四野,她们无不感概地发现,这座曾经繁华喧闹的城市,如今显得异常安静而祥和。
这场从天而降的疫情,把这座城市所有的浮躁与桀骜,都统统消磨下去,让它像一个败落的汉子,伏在地上,俯首帖耳,只剩苟延残喘。
从这高处的视角看去,一切都慢下来,街上零星的行人,路上匍匐前进的公共汽车,似乎连时间也走得缓慢。他们常常晒了很久的太阳,举手一看,时针只不过慵懒地跳动一格而已。
她们所在的小区门前马路一侧,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在这拥挤的老城区里,露出难得一见的开阔视野。
听人说,当年这块集体土地,街道办卖了5千万,但买方尾款一直没付清,后来时代变迁,地价飞涨,街道办嫌当时卖亏了,就把持着地块不放手,据说现在还打着官司呢。
如今这荒着的空地上,一角办起一所驾校,剩下的一大片,满满当当停着看似崭新的几百辆轿车。
莫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这空地里停放的车辆会越来越多,后来江欣几经打听才得知,那是网约车公司因为疫情逐渐停摆的运营车辆。
这些车几乎都是白色的,阳光照下来,在天台看着白花花的一片反光,很是刺眼。
江欣在这片晃眼的白色中,竟然发现几辆散落期间的浅灰色车辆,她不觉喃喃自语道:“怎么看了这么久,才发现呢?就像某些人,刻意的隐瞒!”
小妹卿美兰害得一家人被隔离,自知理亏,不好多说什么,羞愧地伸伸舌头。
而莫贤现在的重点工作,就是每天跟住院的女儿视频,鼓励、开导她,得知女儿病情稳定下来,莫贤他们才稍稍放下心来。
莫贤隔着屏幕,看到女儿莫小北逐渐好转但还是虚弱的模样,忍不住转头抹泪,欣慰得是,女儿在他的开导下,似乎乐观起来,开始积极配合各项治疗,还时常懂事的反过来安慰莫贤。
今天看到老伴江欣往空中喷撒酒精,吓得他急忙一把夺过酒精喷壶,声色俱厉地告诉她,酒精颗粒浓度一旦过高,就可能引发爆炸,老伴也是后怕的不行。
这次疫情为了照顾家人,她们劳心劳力,明显消廋不少,但也感受到家人相伴的重要,无形中增进了彼此的感情。
莫贤还在网上组织大家捐款捐物,支援金洲,社区的人们纷纷响应,一时间人心所向,群情激荡。
史强虽然核酸检测呈阴性,但因为跟女友卿美兰一同去过金洲,按照疫情管理条例需要居家隔离医学观察,而店里的员工又因为接触他,照例也要被隔离观察,所以他的水果鲜花超市只能关门歇业。
其实,即使不因为隔离关门,早晚也会因为疫情造成的生意寡淡而歇业,这让史强着急上火,寝食难安。
店里可压着好几十万的货,销不出去,就只能烂在店里,史强被隔离在自己家里,心里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店面的生意。
怎么办呢?
他给原先在他店里进货的三四道手的水果贩子打电话,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回老家了,就是被隔离了,要不就是生意冷清,做不下去了。
他没办法,又硬着头皮给进货的上家打电话,希望他们能低价再收购回去,这世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当然只能吃闭门羹。
最后,他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对接他隔离管理的人员打电话说明情况,对方倒是通情达理,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开导半天,见他不死心,最后把政策搬出来,明确告诉他,隔离人员是不可以擅自脱离隔离场所的。
他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重新开门迎客!
一般的居家隔离,并没有人员强制,靠得是大家自觉遵守。史强主意已定,就不再犹豫,穿戴整齐,做好防护,就匆匆赶去店里。
他的店就在他居住社区的一条商业街上,平时熙熙攘攘,人流穿梭的街市,早已失去生机,见不着什么人影,还在营业的商铺也是稀稀拉拉没开几个,往年大年二十九,采购最后一波年货的人可是络绎不绝,现在疫情当前,谁还有心思过这个年呢?
那临近开门的几个商铺老板,都在店门口晃悠着望穿秋水,见史强忙活着打算开门营业,有的对他点头示意,露出苦笑,有的给他摊手耸肩,一副无可奈何。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很少搭理,如今都是同舟共济的难友,难免有了阶级情谊。
一个跟史强不太相熟的店老板,带着一脸患难与共的悲情,晃晃悠悠挪步到他店门口,那人带着口罩,隔着十来米跟他搭话。
“强哥,打算开店呀?”
“是啊,呆着也是呆着,不如找点事做。”
“现在行情这么差,开门也白搭!”
“没办法,养家糊口呗!”史强按动电动卷闸门开关,铁皮门“吱吱扭扭”地徐徐升起,这间一百多平方米的水果超市慢慢出现在眼前,同时一股夹杂着清香和微微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史强抽抽鼻子,眉头皱了皱。
“我看前两天,有卫生防疫部门的人来你这,没事吧?”好事的店老板,一句话戳到了他的软肋。
史强的双手放在隔壁鲜花店的手拉卷闸门上,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一边用力的掀起,一边心虚地胡乱应付道:“能有什么事呀,就是例行检查,没事!”
这间铺子他年前刚盘下没多久,跟自己的水果超市墙壁打通,简单装修了下,准备做个鲜花店,刚好今年的情人节跟春节相邻,他就试着进了一批玫瑰花,红的白的什么品种都有,甚至还有价钱不菲的蓝色妖姬,可现在这些原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很多都褪去华容,垂下了它们昂贵的头颅,像风烛残年的老媪。
史强觉着那些残败鲜花的红色都统统落在了自己的心里,然后灼穿心壁,变成鲜血,又一滴一滴的流了出来,让他心痛不已。
他沉重地走回主店,埋头整理堆头货架上的水果,丢掉完全腐败的,还有一些只是失了水分的水果,他不忍丢掉,攥在手里左右为难。
那好事的店老板看在眼睛,眼珠飞转,“扔了也是可惜,要不......便宜点卖给我,拿回去给孩子吃?”
史强想想,可不是,就这些卖不上价钱的货色,卖给他伤感情,送给他心疼,丢掉就连人情都没有了,罢罢罢,他心里滴着血,手一挥,“算了,都是些快坏的果子,哪还好意思收你钱,拿个袋子自己装吧!”
那好事的店老板忍着欢喜应允着,也不客气,扯过袋子自顾自挑选起来,但占了便宜,嘴上还不卖乖,“就是就是,也省得你再扔了不是!”
史强厌恶的转过身,对着墙壁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史强花了一个上午整理货品,情况还不算太糟,之前闭店时已经让人做了相应的保鲜措施:
保鲜期较短的水果,如荔枝之类,放入冷冻柜,以零下的温度保存,这样取出后让其自然解冻,荔枝的色、香、味就能得以保留;表皮很厚的水果,如西瓜之类,用保鲜膜裹起来,挤去空气,放入冷藏柜,就可以有效防止水分丢失;那些不能降温,又容易腐败的水果,如木瓜之类,就用报纸包起来,放在阴凉处,这样能尽量避免出现黑斑,可以长时间常温保存。
水果清点下来,有一小部分发生了霉变,大部分如能短期内销售掉,还是可以保证品质的。
对于鲜花保鲜,他没有太多的经验,根据高人指点,将食糖、食盐、维生素C、白汽水,按一定比例配制成营养液,浸泡在鲜花的根部,给其补充养分。
鲜花清点下来,有一半的鲜花出现了枯萎溃败的迹象,鲜花讲究的就是娇嫩的卖相,这些只能折价处理。
这样整体盘点下来,水果的损失在可控范围,但鲜花的损失较大,店铺整体存货处于盈亏平衡点上。
这个结果,在史强预计的可承受范围内,忙完这一切,他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庆幸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经营上再也经不起什么风吹草动,他唏嘘着,街上那许多门上贴了大红春节休假告示的商铺,这一休息,又有多少就从此再也开不了门,见不着面了呢。
他一边满头大汗的独自忙碌着,一边内心凄苦的惆怅着:
货品是暂时止损了,但整个店铺隆隆作响的冷藏冷冻柜,每天耗电量极大,还有店铺每月高昂的租金,又要如何解决呢?
史强上午盘点好货,守店到午后,也没等来几个生意,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却等来了闪着警灯的防疫稽查车辆。
原来那好事的店老板,拎着从史强那讨来得满满当当几袋免费水果,出门一转弯,就啐一口唾沫星子在地上,“不牛了吧,当初要不是你,先我一步盘去了这么好的一个位置,我也不至于只能在街角开店,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要黄了……”
好事的店老板幸灾乐祸的笑了几声,可一想到自己同样生意惨淡,那笑声的尾音就拖成了长长的叹息。
在回店的路上,他无意中瞥到墙上一张防疫举报有奖的宣传画,大意是,疫情当前,隐瞒病情,刑事处理,知情举报,重金奖赏。
他眼珠一转,笑意抹面的匆匆赶回店里。
史强作为居家隔离医学观察人员,擅自脱离开店,被热心群众举报!
卫生检疫部门人员要查封他的店铺,一同而来的防疫工作人员则要带他回去继续隔离。
史强一开始还好言相向,苦苦哀求,后来见没有什么卵用,被逼急的他,拿起墙角的扫把挥舞着要赶他们走。
工作人员哪能就范,一群人就在史强的店门口,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拉扯和打闹。
急红眼的史强,瞅准一个空挡,钻出他们的重重围堵,一个箭步冲到自己店铺的货品堆头前面,发疯似的举起西瓜一个接一个的向地上砸去。
西瓜落地,四散炸裂开来,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这声响虽然不大,但红色瓜汁飞溅到周围人的身上、脸上,就像沾满人的鲜血,有着异常震撼人心的惨烈。
所有人都躲让着停止动作,吃惊的看着史强继续疯狂的打砸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店铺。
他一边打砸,一边痛哭流涕,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懑不平宣泄出来。
他何尝不清楚,这样随手糟践的都是自己这些年辛苦打拼积累下来的财富,怎能不叫他心疼,但那又能如何呢?即使不砸掉扔掉,也会很快烂掉坏掉!
周围人的脸上,慢慢溢出同情的神色,他们在各自的家里,也都是父亲亦或儿子的角色,懂得这份心酸。大家不约而同的收起了公事公办的架势,有人去劝阻史强,有人忙着收拾残局,心照不宣地各自分工忙活开来。
此时乌云压顶,天色阴沉下来,史强像浑身卸去了劲,瘫软的坐在地上,两眼无光的默默看着这杂乱的一切。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这场疫情,让他血本无归,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面对女友卿美兰,面对未来的生活。
他沮丧地捧着头,把手指深深的扎进蓬松的头发里,发出一声哀叹:“我要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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