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嘤嘤切切,早已穿透房间的四壁,在家里每个人的心头犁出一道深深的悲伤。
莫小北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身份已经是“新型冠状病毒确诊轻度感染者”,在经历了中午的上门闹事和下午一连串的检查和治疗后,躺在床上的她已经有点精疲力尽,现在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并不乐观。
庆原市红秀区人民医院还是没有收诊床位,莫小北在医院接受了一些简单的治疗后,还是被家人接回了家,现在能做的就是居家隔离治疗和等待医院住院的通知。
她第一次觉得生命原来能有如此地无可奈何,明明得了致命的病毒感染,却只能依靠自身的意念来抵抗它,真是一件多细思极恐的事情啊!
她不想在家人面前袒露自己对死亡渐渐浮起的恐惧,但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她却再也忍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悲伤。她从泪流满面奔溃到蒙头大哭,虽然她尽量压抑着自己歇斯底里的绝望,但她的嘤嘤切切,早已穿透房间的四壁,在家里每个人的心头犁出一道深深的悲伤,同时让每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巨大恐慌之中。
最先坐不住是莫贤,他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看着女儿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他决定主动出击,带女儿去庆原市别的医院碰碰运气。
事不宜迟,莫贤穿戴好衣服,吩咐江欣备齐女儿的证件以及医院的检查报告,随后敲开了莫小北的房门,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莫小北在悲痛之后,已经小憩了一会,身体不再那么虚弱。她红肿着双眸,没有反对,忍着隐隐的头痛,低头默声,顺从地收拾好自己,在妈妈江欣和小姨卿美兰关切的注视下,跟着爸爸莫贤出了门。
此时已临近午夜,外面刚刚下过一场洗尽浮华的冬雨,莫贤和莫小北龟缩进车里,丝丝寒意从地面蒸腾上来,混合着他俩瑟瑟发抖的哈气,在车窗上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帘。
莫小北很乖巧地滑进车子的后座,这个时候,拉远距离就是对家人最好的保护。
莫贤打着火,这辆已经颇有点年头的老迈两厢小车的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喘息声,努力挣扎着想保持沉睡后清醒地转速,上次停车忘关的雨刷,“噗哒、噗哒”地飞快在玻璃上甩动着,却将视线搅得更加模糊,莫贤关掉雨刮开关,车里旋即归于寂静,只有莫小北略有点沉重的呼吸声,一声紧似一声地传来。
莫贤担忧的转过身来,疲惫的脸,仿佛一天间苍老了许多,莫小北看着他,心头一动,忍不住滚烫的泪珠涌出眼窝,她怕爸爸看见,忙低头擦拭。
“闺女,别怕,有爸爸在呢,会没事的!”
莫贤知道,这个时候,他得像座山一样矗立在女儿面前,决不能有丝毫动摇。
“老蘑头,我知道。”
“我不怕,我好着呢!”
莫小北懂事的强作欢颜,安慰爸爸似的跟莫贤点点头,眼眸里却流露着凄苦的光。
莫贤探身想摸摸女儿的脑袋,又像想起了什么,也跟莫小北点点头。
莫贤转身坐好,用大手抹开风挡玻璃上的团团雾气,眼前一下清晰起来,昏黄的车灯照亮的尽头,有一只飞鸟低空翻飞着划过。
“老蘑头,谢谢你!”
就在车子开动的那刻,莫小北带着哭腔,微颤的声音传了过来。
“傻孩子!”
莫贤没有回头,从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冲她露出坚强的微笑,油门一加,那辆孤独地像他一样苍老的两厢小车,冲进漆黑的夜幕中。
他开着车,带着女儿辗转到市里其他几个区的疫情防治医院,这些重点医院无一例外的都是病患满员,哪还有空余的床位让莫小北入院治疗呢。
深夜,莫贤带着女儿莫小北心灰意冷的回到家。
满脸期待的江欣,红着眼睛开门迎进丈夫,当看到丈夫身后的女儿莫小北时,就明白了莫贤眼中的黯然所表达的一切。她默默地给他们做了回家后的消毒处理,看着女儿低头不语的进了自己房间,才沮丧的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莫小北一进房间,就脱衣蜷缩在被窝里,小半夜的徒劳奔波加上低烧,已经让她浑身瘫软无力了。喝了点妈妈送到房间门口的温热鸡汤,祛了寒气,她身上好歹感觉舒服点,在被窝里昏昏欲睡起来。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走进房间,慢慢出现在她床前,那人周身处在一片淡淡的光亮之中,让莫小北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那人走过来时,对她伸出手来,轻轻唤着“小北、小北......”
莫小北心中惊喜,难道是奥丁,是她的奥特曼来了吗?
她慌忙挪动身体,伸出手,想去抓住奥特曼的手,却不管怎么使劲,自己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一样,动弹不得。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奥特曼似乎对她笑了笑,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并没有迎上去握住莫小北努力想要伸出来的手。
“小北,我好像被困在一个迷宫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奥特曼,你终于来了!”
“小北,那里是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我努力的转呀转呀,却总是回到原点。”
“奥特曼,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
“小北,那里没有阳光,没有食物,没有任何人在那里。”
“奥特曼,我感觉我要坚持不下去了......”
…… ……
她俩见到对方,都想迫不及待的给彼此倾诉自己的遭遇和不幸,但她们似乎是在不同的时空里自顾自地说着,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呼唤。
他们俩就这样,在交叉却并不相容的两个时空里,面对面,近在咫尺的倾诉着,彼此却无法触摸。
莫小北望着看不清脸的奥特曼,渐渐从殷切的倾诉到喃喃的自语,最后她终于哽咽着泪流满面。
那个看不清脸的奥特曼,突然像一幅拼图似的,一片一片的在她面前慢慢消失,直到彻底崩塌。她难过极了,伸手拼命想抓住那一块块奥特曼的碎片,却怎么也抓不住分毫。
眼看最后一块碎片,就要从她面前消失,莫小北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地心引力,飞扑过去,谁知就在触手可及之际,那漂浮在空中的最后一块碎片,还是蓦地蒸发不见了,而她腾空的身体,跌落在地……
莫小北浑身一个激灵,仰面醒过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半天,才醒悟过来,原来那是一场梦。
一个毫无由来的噩梦。
梦是白昼的眼睛,难道奥特曼他……
莫小北不敢去想象,躺在床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床头柜上未关的台灯,将她的侧颜投影到另一侧的墙壁上。
那是一张有着柔美曲线的动人脸庞的剪影。
可是,投射不到墙上的,是她早已滑落到枕边的晶莹泪珠。
那个剪影喃喃自语,“奥特曼,我打算写遗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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