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纷争
一切从头开始，一切从零开始。
那一刻开始我们除了一个场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娟娟也上高一了，在一个并不怎么样的高中。晓白上到了四年级，龙龙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据说他们学校毕业后都会给分配工作。当时我和掌柜的就觉得我们受的苦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龙龙参加工作了就能开始贴补家里，就算开始挣不到什么钱，至少家里不用再花什么钱了，晓白还小，娟娟才刚上高一。我和掌柜的就觉得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可是一想到龙龙毕业后又马上要娶媳妇了，一颗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那一段时间，石场里就掌柜的一个人在折腾。早上天不亮，我就起来给他做的饭吃了就去石场了，每天只带一壶水和一袋方便面中午吃。晚上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来。
回家的路又陡又立，掌柜的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总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从坡上爬上来。
晚上躺下的时候，掌柜的总是笑着说，那沟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每天想找个人说话都难，哪天我死在沟里或者被狼叼走都没人知道。
我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没有说话。
掌柜的为了能多赚一点钱，几乎天天都不误工，除非雨下的特别大或者冬天冻的不能打石头了才作罢。掌柜的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由于每天中午都吃一包方便面，我每次让他带两包，他都舍不得。常年的营养不良，让掌柜的得了夜盲症，一到天黑了就看不见东西，就跟瞎了一样。我就告诉他说让他晚上天不黑就收工回来，钱赚多少是个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他就说，没事，那条路我天天走，都熟了，闭着眼睛也能走回来。
我就说，那回家那段上坡路怎么办？要是一个不小心踩空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后来我们商量着每天天黑了就让晓白在坡底下等着，等掌柜的回来后就搀着他回来。
有几次我都让他到医院看看，他总是摆摆手不肯去，还说现在医院贵的要死，没病也能给你整出病来，不花掉你几个钱是不放过你的。
后来没办法，晚上的时候我就给他拿着米面和水碗给他“默诵”，希望他快点好起来，每天去厂里的石场都给他带上两个鸡蛋，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把生鸡蛋打的和奶粉泡的混在一块给他喝。
穷人也有穷人养身子的办法，说出来也就能买得起鸡蛋和奶粉，就是这点掌柜的还责怨我乱花钱。
后来也不知道是我“默诵”起的作用还是鸡蛋奶粉的功劳，掌柜的夜盲症竟然好了。掌柜的也高兴了一阵，每次都笑着说，哎！这鸡蛋和奶粉还真是好东西，养人啊。
我就说，那以后就天天吃着吧。掌柜的默应了，但是过了几天就不吃了。我也是拿他没办法。
有一天晚上掌柜的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那时候他的夜盲症已经好的很多了，晓白也没有再在晚上的时候从坡下领着他回家。可是那天回家的时候掌柜的整个人的脸色都是白的，像糊窗纸一样，当时我就一吓，心里暗暗的祷告说千万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家里已经折腾不起了，要是掌柜的再有个什么好歹，我们一家老小还怎么活呀？
当时我就问他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什么话都不说，也是一个人无力的直摇头，晚上吃饭也只是吃了几小口就喊着吃不下了。一大碗饸捞基本上都剩下了。
我猜想估计是孩子在跟前，掌柜的不好说什么，果然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看见，当时吓了我老大一跳。
掌柜的背上有一道口子，直接从脖子根后面一直到腰上，整个血口子上用细土渗着，然后用袖子上扯下来的布条包着，从后背到前胸。衬衣也滑了一大道口子，时不时还有血从伤口上渗出来。
我当时忍不住一声惊呼，掌柜的忙呵斥我闭嘴，低低的说，小心点，当心让孩子听见！又担心起来！
我当时就说，怕他们担心，那你呢？
掌柜的一脸苦笑就说，我没事，这都是小毛病，过几天就好了。
我就说，这还是小毛病？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掌柜的立马又低声说，小声点，你想让两个孩子都听到啊？
我只好低低的问他，怎么弄伤的？也不说小心一点，要是有个好歹那还得了？
掌柜的背着身，背上的伤口让他已经不敢躺着睡，一躺背上的伤口就会溢出血来，那时他的脸白刷刷的，神色看起来很痛苦。我当时也很痛苦，就又问，怎么弄的么？你倒是说啊？
掌柜的点了一根烟，吸了起来，然后说，也没什么，就是在临收工的时候，打好铁楔子的那块大石头，我想把它撬下来，就用洋钢去撬，本想着石头会从离人远的那头溜下去，没想到直接就从我这边跌过来了。我当时也是一吓，赶紧往后退，可还是慢了一步，石头直接就倒在了背上，我刚跑出去，但是还是擦了一下。’
我当时一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掌柜的又说，还好我当时跑得快，要不我估计就死在那块大石头下面，回不来了。
我就说，要不咱们去医院吧，要是感染了就不好了。说完我就准备起身穿衣服。掌柜的一把把我拉住，身子却还是拧了一下，疼的直咧咧。却还是说，不要去医院了，又要浪费钱，回头给我买几张虎头膏就行，我贴上，过几天就好了。
我急了就说，那怎么行啊？
掌柜的说，怎么不行？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咱们受苦人的身体硬朗，能捱得过去，没事的。
我知道掌柜的的脾气，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我也只好把穿起的衣服又重新脱下。
后来掌柜的又说，我在回来的时候还碰到刘大嘴巴了。
我就问说，就是那个平日里爱嚼舌根子的刘大嘴巴？
掌柜的“嗯”了一声。
我奇怪的问说，她去咱们石场做什么？
掌柜的就说，你忘了？姨夫家的也就是咱们现在的这个石场当初就是从刘大嘴巴的手里买来的，用的是她们家的地。
我说，那然后呢？
掌柜的说，刚才我从沟里出来，在河里洗伤口，背上留了很多血，我寻思着不能让孩子们看见，就把袖子撕了下来，在河里一点一点的擦洗。然后我就看见刘大嘴巴带着她的三个宝贝儿子从河那边走了过来，她们估计看见我背上的血了也是吓了一跳。但是最后还是说话了。
那时候别人都管掌柜的叫老马。
当时刘大嘴巴就说，老马，现在那个石场是你在打？
掌柜的“嗯”了一声。
刘大嘴巴又说，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这个石场我们不卖了，我们想收回去，但是如果你实在想要的话就要另外加两万块钱。
掌柜的就说，当时不是说好了么？而且也是签了合同的。
刘大嘴巴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现在物价上涨的这么快，八万块钱就想买一个这么好的场子，未免也想的太划算了吧？
掌柜的就说，合同都已经签了，怎么还能赖账呢？
刘大嘴巴立刻就说，合同不算数，再说合同呢？拿出来瞧瞧！
掌柜的当时就跟我说，我就算定了刘大嘴巴来肯定没什么好事，现在看到石头的销路好些了，能多赚点钱了，他们就眼红了，就想过来多要点钱。她的那三个儿子，大的好像有二十四了，小的也十九了，个个壮的跟牛似的，每一个人都凶狠狠的，恨不得当场就能把我吃了。
我当时就说，他们摆明了就是耍赖，想硬要点钱么！怎么这么小的场子有那么多的人想争着咬一口呢？都觉得我们好欺负么？
掌柜的说，再说姨夫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了，合同也找不着了，咋说也说不清楚了。
我无奈的叹口气，忍不住说，要是卫成和成成还活着就好了，有龙龙在，咱们三个儿子加上你也未必就怕了她们娘母四个。
后来掌柜的就对刘大嘴巴说，那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刘大嘴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掌柜的背上的那么大的口子，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就对掌柜的说，老马，你看这么着，改天我再来，我们好好商量下这个事情行么？毕竟邻里邻居的，别伤了和气。
掌柜的说，那你就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我当时就说，这笔钱就是死也不能给，你就等着看他们能把咱们怎么着！还真是欺负上瘾了，谁见了都想沾一点。
掌柜的整个身子趴着，开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抽烟。
后来我就对掌柜的说，要么我们改行吧。别打石头了，现在处境这么难，这么麻烦，再说打石头还这么危险，太冒险了，再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
掌柜的就说，不打石头，能做什么？这几年到城里的日子，我就学会了打石头，做匠人，别的什么也不会。不打石头就要到工地上做小工，那还不如打石头呢。要是做生意吧，又没本钱，而且咱们又没怎么上过学，帐都不会算。我们就是注定了一辈子受苦了，做个受苦人，这辈子算是没有什么奔头了。
我就说，至少干别的无事么。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虽然钱挣的少点。
掌柜的就说，可是那些孩子怎么办？
我当时哑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也还晓得再苦也不能苦孩子的道理，我们吃苦受罪没什么，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不能让孩子们跟着我们一起受苦。
那天晚上掌柜的疼了一晚上，背上又疼又痒。
直直挨了一晚上。
我也是一晚上合不上眼。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掌柜的眼睛红肿的跟水桃一样，我看着不由得心疼。
早上掌柜的也没起来，我做了豆角洋芋磨肉菜，蒸了一锅馍馍，给他端了一碗夹了一个馍馍放在炕沿上，掌柜的一口也没吃。只是一个劲的抽烟。我又给他冲了一包奶粉，他拿起小小的喝了一口就又放下了。
我就说，要不我给你“默诵”一下吧。
掌柜的无力的点了点头。
“默诵”你知道是什么吧？我也不会把它是什么说给你听，就是拿水碗，筷子，米面在一块进行祷告，保平安的。
那天早上我给掌柜的“默诵”完，筷子在水碗里刚放上去刷的就立起来了。我当时就像这个还真灵，“默诵”完了掌柜的估计就会好起来吧。
那天上午，掌柜的爬起来还要去石场，我就拦住他不让他去。身子都这样了，怎么也得休息一阵。日子虽然苦但是也不能把身子搭进去，不顾死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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