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最后的骄傲
张军霞
“老黑，老黑”，所有认识李庆阳的人，都这么叫他。其实李庆阳原本并不黑，他个子高高的，五官也端正，只是整天从事风吹雨淋的工作，显得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老黑干过很多不同的活儿，他高中毕业就从农村老家跑出来，当过搬运工、摆过地摊、卖过报纸、当过保安。后来，他流浪到一家建筑工地，从最基础的小工做起，慢慢也成了技术娴熟的工人，赚到的钱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老黑手里有了钱，又找人借了一些，竟然在城里买了一套二手房，虽然房子所在的位置很偏僻，面积不大，又是顶楼，但是老黑高兴呀，不管怎么样，总算在城里安家了。
工友们嚷着要喝酒，老黑就请他们喝，他喝醉了，一定会给大家讲故事：当年上中学时，他的学习成绩永远都是年级第一名，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县的考试竞赛，每次都能捧回金灿灿的奖杯。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将来一定会考入一流的学校，从此拥有一流的人生。
毕业考试时，老黑果然不负众望，一鼓作气考下来，感觉非常顺畅。从交完最后一张考卷开始，老黑就坐在家里等啊等，一直等到天气转凉，别的同学早就背着行李去上学了，他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一张录取通知书。
老黑急眼了，一趟趟往学校跑。那些比自己成绩差的同学都考入了理想的学校，为什么自己会落榜呢？老黑百思不得其解，每天痴痴地绕着学校的围墙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小镇的人都在暗暗叹息：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早晚会疯掉。
有一天，老黑忽然听说，镇长的宝贝儿子考入了一所非常不错的学校。他对那个浑身名牌、喜欢东游西逛的小子印象很深，自己没考上学，这样不爱学习的人又怎么能考得上呢？忽然，他的脑海中闪电一样划过一个念头：镇长的儿子一定是顶替了自己上大学的名额！
老黑在镇长家的门口蹲了整整三天，不吃也不喝。这三天他没有等到镇长，只看到过一次镇长那辆汽车的车屁股，他更没有见到镇长的宝贝儿子。
最后，老黑只好头晕眼花地离开，从此开始了浪迹天涯、四处打工的生活。工友们喜欢听老黑讲故事，但是同样的故事讲多了，就没有人愿意听。
后来，因为一次意外，老黑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腿被摔残了，从此干不了重活儿。行动不便的他，只能帮着做饭的人择择菜，记记账，勉强拿一份最低工资。老黑最喜欢工地来新的工友，每次，他都会自掏腰包请对方喝酒，顺便再讲讲当年永远考第一的历史。讲的人声情并茂，涕泪滂沱，听的人也跟着叹息不已。
有一天，老黑又对一个新来的工友讲自己的故事时，正好遇到工头儿来了，这个胖胖的家伙挖着鼻孔，不以为然地说：“老黑，又在瞎扯淡？省省你的唾沫吧！”老黑的话说到一半儿被噎了回去，脸涨得通红。
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时不怎么说话，一直帮大家做饭的女人，呼地站出，大声对工头儿说：“他喝自己的酒，扯自己的淡，关你什么事？”工友们也跟着起哄。这下，轮到胖工头儿不好意思，转身讪讪地走了。
后来大家闲聊时又说起这件事，老黑不在场，做饭的女人说：“咱们老黑，什么也没有了啊，除了当年这点儿骄傲……”说着，她就红了眼圈，给大家发放自己掏腰包买来的香烟，不是劣质的，而是平时大家都舍不得买，十几块钱一盒的那种。
再后来，老黑再讲自己的故事时，就没人打断，也没有人再嘲笑他。人们都说，其实老黑最让人羡慕的，并不是当年的全县第一，而是他混到这样落魄的地步，他的老婆，也就是那个做饭的女人，一直对他不离不弃。
这才是一个男人最后的骄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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