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中学同学聚会,大家许久没见,相貌也都变了很多。有的同学甚至结婚、生子。同学聚会这种事,有时候总不过是打着聚会的旗号边回忆着少年青春时光,边行着成熟之人该做的事。客套,炫耀,诸如此类,也是避免不了。
忽觉无聊,甚至有些心烦,看了看桌上四周,曾经玩的比较好的一些同学几乎都来了,却少了一个人。我们一群人算是玩的比较好的,少了一个人总会发现,很快便有同学开始问他的去向。我算是中学时代与他最好的朋友,毕业之后也一直联系,避免不了要问我他的去向。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大家都为成年人了,几乎有自己的工作,事业。家境好的同学或是毕业后出国留学,回国在某个外企做事,或是自己创业,做个小老板。而家庭一般的同学,有的在一些小公司做事,有的回老家务农、也有的靠自己的努力也过得不错,。
话题总是会聊完的,多年未见总会生疏,一场聚会也就逐渐落幕了。
我并不是想讲聚会的事情,而是想讲讲那个聚会没有来的同学的故事。
1
他叫刘凡,中学时代,他的成绩很好。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同时也写的一手好文章。印象很深的是曾经教语文的老师曾对他写的东西说过这样一句话“他写的东西,连我都不一定写的出来”。一句可能是被夸大的话,不过也足以见得在当初他还是有些才华。
然而在高二下半学期时,就再也没见过他来过学校了。关于他的去向,老师也没说什么,同学也就基本不怎么了解了。只是会有些诧异,不过高中学业繁重,这种事情,很快便过去了。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虽然一直联系,却至今也没有问过当初当初所发生的事。只是觉得,有些事,对方想说自然会说,何必去追寻。
他的现状,也是了解一些的,中学没有毕业就出来打工了,没什么学历的孩子,年纪也不大,能做的可能也仅仅是服务行业。这次的故事,也是他讲述给我听的,为了方便阅读。以下皆为第一人称自述。
2
就在辍学第二年时,我到一家饭店打工,做服务生,虽然辛苦,但习惯了就还好。那时候每个月的工资是两千元,工作时间是早晨8点半到晚上12点,倒班制。老板是个黑瘦的中年男子,只是穿衣风格不敢恭维,夏天总会穿的像去夏威夷度假一样,花花绿绿的。大多时间也不会管我们工作上的事情,我们是由部门的领导管着,老板只管领导。
做服务生其实就是一些最基础的工作,点菜,上菜,打扫卫生,帮忙结账。一般来说结账是收银台的工作,但是有的客人懒得去收银台,就会直接把钱交给我们服务生,再让我们去收银台结账。因为有打折的情况,这样一来,总有一些服务生会生了歪心思。只是毕竟是少数。我也见过或是知道那么一两次,当然会默不作声。
那一天还是像往常一样上班,打扫卫生,接待客人,时至中午,正是用餐高峰期。忽然听到收银台方向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赶快跑过去看看。饭店一定有人吃饭,吃饭就要喝酒,几杯酒下肚,酒精上头,也经常会出现一些闹事的客人,其实已经习以为常。然而我过去却看到闹事的并不是什么客人,是自己家的老板。
3
连忙走近,老板坐在收银台前,手里拿着一张收银小票,黝黑的脸色微微泛红,面前站着一个服务生,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同为工作人员,当然认得他,与我年纪差不多大,十九岁二十岁的年纪,个子同样不高,瘦瘦的,平时总是爱笑的个男孩子。据说家境不好,父母务农,早早出来工作。
老板一边对着服务员大声嚷嚷着什么,一边站起身,周边已经围了很多人。
这样的场面,免不了有人议论,很快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老板怀疑那个男孩子私自拿了客人结账的钱。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而事情却并没有因为围观的人多起来而平息下去。大概老板也是知道这样下去影响不好,于是把那个男孩叫到了饭店后的操作间。
说是叫,不过是像捉鸡仔一样提着男孩衣领去的。当时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看着老板的神情应该是喝了酒,想着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就随着一起去了。可能因为平时我比较温顺,所以老板也并没有驱赶。去操作间的路上,只听到那个男孩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干的”。
4
到了操作间,关上门,瘦小的老板爆发了。
一把将男孩扔进去,就开始质问,质问的内容不过是什么“你是不是飞单了?”“你敢偷钱!”之类的。
男孩仿佛被吓到了,胳膊紧紧贴着身侧,身体站的笔直,头却低着。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我偷的,老板,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飞单”。醉酒的老板听到这句话好像更加愤怒了,一巴掌扇到了男孩脸上。
周围围观的人,除了我,还有一些本就在操作间工作的员工。我们都没做什么,可能是不愿意惹事,可能是习惯了,毕竟平时老板也不是个特别好相与的人。而一巴掌,也没人会为他出头。
不管男孩是否真的飞单,或是偷了钱,老板骂两句,打一巴掌,出了气,也就没什么大事了,只是男孩可能需要换一份工作了。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可惜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被打了一巴掌的男孩连分辨的话都不敢说,也许是第二巴掌来的太快,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很快,第三巴掌,第四巴掌。
原本沉默的人开始劝说老板,你一言,我一语。不过并没有人上前拉开老板,或是保护男孩。毕竟大家都不愿意丢了工作。本欲出声的我,却观察到老板的脸色并没有随着大家劝说平静下来,反而更多的愤怒之色涌现出来,顿时住了嘴。
用自己小人物的想法来揣测,大概当时的老板,因为酒精上头,也因为大家的劝说而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所以更愤怒吧。或是别的什么,我想,那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猜想出来的。
很快局面开始不受控制,殴打,扇巴掌中夹杂着踹一脚,锤一拳。起初男孩一直在原地站着,只是双手却握成拳头,指甲掐的发白。
这时候周围的人,包括我自己,终于没有干看着了,纷纷上前拉开老板。
三四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想拉开瘦小的老板,还是轻而易举。这中间,男孩没有抬头,拳头握的依然那么紧,只是身体可能是因为有些疼痛,微微弯曲。起初还不断的分辨、道歉,后来连不断重复的分辨、道歉也不说了,只是站在那里,没有看老板,也没有看我们。
随着我们上前拉开老板,场面有些混乱。慌乱中,看到男孩好像流泪了,是那种静静的流泪。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5
起初只是盯着那个男孩的老板,因为被我们拉开,转头看向我们,恶狠狠的说“谁拉我我打谁!”我看见他眼睛通红,却比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人都镇定自若。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过九个字,让我们都失去了力气,也松开了手。没有谁想挨揍,也没有谁想丢了工作。
松开了老板,可想而知,男孩一定会继续被打,事件的主人公,也知道,只能打开门,一跑出去。谁知老板并没有放弃,也追了上去。有了老板的“威胁”,没有人敢拦着,只能跟着一起追出去。
一个跑,一个追,后面还跟着几个没什么作用,看热闹的人。那场面,竟然有些好笑。
男孩跑到了后门,门锁着,想回头的男孩被老板迎面撞上。迎来的是比先前更激烈的殴打,和骂骂咧咧的语言。男孩还是没有还手,只是开始一味地闪避。我们也都不敢有什么动作。
我看到被追打的男孩鞋子掉了,鞋垫自然露出来,鞋垫是手工纳的那种,上面有彩色的绣线。这种时候我竟然有些呆住,那鞋垫,应该是他妈妈给他纳的吧。
男孩不还手,可能是懦弱,可能是因为老板那里还压着他两个月的薪资。
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不说话,也许是怕男孩会被打的更狠。
没有动作,是想着先前,老板那沉甸甸的“威胁”,或是没有因为波及到自己。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老板停手了,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酒醒了。骂了一句什么,像得打了胜仗一般转身离去。
而男孩,整个过程中,没有还手,没有喊叫,也没有大哭,只是在躲避。
看着走远的老板,男孩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们围上前,询问,关心,男孩这时才崩溃大哭。那哭声,完全不是个正常的,二十岁的男子的哭声,反而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张大了嘴巴,嚎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发出那样的哭声。他的声音表情,我至今都记得。
6
后来,男孩辞职了。听周围的员工说,老板只是喝醉了,男孩没有偷钱,也没有飞单。老板给了男孩七千多的赔偿。
我问:“那老板有道歉吗?”
同事:“怎么可能,那么大个老板,怎么可能道歉?”
我:“哦,那他也挺可怜的。”
同事:“啥事没有,也不严重,还拿了七千多块呢。要是打我一顿,给我七千多,我也愿意。”
听到同事给我这样的回应,忽然觉得有些冰冷,原本熟悉的同事,顿时觉得陌生了许多。心中好像有些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不久后,我就在那家饭店辞职了。
7
这件事情,是刘凡讲给我听的。本来算不上特别大的事情,却心生震撼。怜悯于男孩的遭遇,惊讶于包括朋友和“周围人”的冷漠、麻木。身处于社会这个大染缸中,我们都无法避免沾染上许多颜色。或因为无奈,或因为利益,欲望,当我们被描画的五颜六色时,总是不忘看看别人身上的颜色是否如同自己那么丰富多彩,如比我们丰富,我们总会憎恶,嫉妒。如没有我们华丽,我们总会肆无忌惮的指着对方嘲笑。殊不知,生而为人的我们,本来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记得他向我讲这件事时,说的很细、很慢,眼神中有懊悔、有不解,也有一丝空洞。
后来,问他的现状如何,他只是开玩笑似的只回应我一句话“泯然众人矣”。
我想,也许那不止是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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