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里的来电

我至今清楚的记得十一年前那个春寒料峭，乍寒乍暖的三月，深夜一两点钟突然一阵响亮的铃声把我们吵醒。是舅舅打来的电话，我没听清电话里说些什么，只记得母亲惊愕的表情，随后抽泣的声音。挂完电话母亲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对我说:“你外婆走了，我们赶紧清东西坐火车回去”……我顿时愣住了，去年十月见到外婆，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深夜里迎着寒风奔向火车站，踏上了开往外婆葬礼的火车。

第二天清晨我和母亲抱着不到两岁的小侄子来到了外婆家。门口挤满了人，都是附近的邻居和一些村民。我看见了舅舅，舅伯，他们都神情凝重，沉默不语；我的两个小姨，哭得伤心欲绝。我母亲进门一看见外婆的遗体，就失了控一样的扑上去痛哭:“姆妈，不孝的女儿回来了。您怎么不等等我，让我见上您最后一面？我过年的时候真不该为了省点路费钱，不回来看你啊……”我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虚脱了，搞得身边的小侄子，看到我妈哭，他也跟着哭起来了。两个小姨也是哭得悲伤不已，三姐妹哭成一团。

那天深夜里的来电

我看到外婆安详的躺在床上，宛如睡着了一般，让人不忍心叫醒她。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亲人的死亡，我不知是种什么心情？我也悲伤，却没有母亲悲伤得那么彻骨寒心。我知道母亲对外婆的突然离去，有种遗憾和愧疚的心情。她遗憾没有见到自己母亲最后一面，在她离世时不在身边；愧疚自己没有经常回家陪伴外婆。

第二天外婆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母亲又哭得悲伤欲绝，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外婆的遗容，泣不成声，不愿盖上蒙纱。外婆的遗体要被推进去火化时，她又哭得撕心裂肺，控制不住地要跟进去，被舅舅们拦住了。

外婆的骨灰盒要送上山安葬。外婆离世时83岁，算是高寿了。上山时一长串队伍，祖孙四代戴着不同颜色的孝布。我的小侄子戴着第四代的绿色孝布，他的脑袋小，孝布不停的滑落，我不停的给他戴上。

外婆的丧事结束了。我们这些晚辈看着她的遗照来缅怀她。我听到周围的村民说着外婆在世的种种好，听着邻居们说外婆临终前的举动:外婆在世的前几天，好像有预感似的，把她所有的衣物被褥日常用品都拿出来清理，该洗的洗，该晒的晒，该收拾的收拾。别人问她这是干什么呢！外婆笑着对他们说:“我老了，很多事情做不动了。趁着还能动，就多做点，省得走了还给后人们添麻烦。他们生活也都不容易。”她向邻居们谈论自己的子女，期望他们生活过得好。

后来我听村民们说，这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的现象。多少老人临死前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神志不清，却在将死之前突然神志清醒，留下遗言，安然离去。听说我的外婆在临死前，做好一顿饭，准备等着舅舅回家吃饭。谁料突然心肌梗塞就离开了人世。临死前嘴巴还微微张开，因为还没吃饭了。为此，我的母亲很是悲恸，外婆辛劳了一辈子，临死前还在忙着做饭，却连饭也没吃上就走了！

那天深夜里的来电

我只记得外婆刚走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母亲天天沉浸在悲痛之中，她不停的谴责自己，愧疚自己没有尽孝。外婆走的很安然，也很急，谁也没有料到她这么快就走了。我们都以为她的身体还好，还可以活到九十岁。她说不想拖累我们这些后人，她真是做到了。她死得很从容，我们打扫她的房间，整理她的衣物，都是一尘不染。有的老人离世，住在医院里抢救，花高额医药费，亲人们衣不解带地照顾，结果还是挽留不住。可是我亲爱可敬的外婆，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平静快速的离去了，在死之前还在操劳着……每每想到这，我的母亲就禁不住唏嘘流泪。多么伟大无私的老人啊！

记得外婆葬礼完毕后，我的心情很压抑。我的母亲哭得几度昏厥，我却在外婆丧葬期间没有流过几次泪，是我很无情吗？我可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孩子，我出生时母亲忙于工作，把我交给外婆照料。小时候我是最喜欢外婆的，外婆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有一次外婆去池塘边洗菜，我也跟去了。结果不小心掉进泥巴坑里，被路人拉起来了。小时候不听话妈妈打我，是外婆护着我。每次我依依不舍的离开外婆家，是外婆泪眼婆娑的对我说，要我听话不要犟，少挨妈妈打……

可是现在再也看不见外婆慈祥的笑脸，也听不到她的谆谆教诲了。我坐在打麦场的草垛上，忆起冬日有阳光的下午，外婆在这宽敞的麦场上晒萝卜干……突然有一邻居阿妈从田地走过来，她看见了我，对我说:“你外婆走了，你想她吗？”

那天深夜里的来电

我恍然大悟:至亲离去的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让你悲痛的，是一盘晒干的萝卜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一声温暖的叮嘱……

因为这些，都会提醒你，你依然爱着她。不必害怕别离，只要还爱着，只要还记着，那个想念的人，一定会在某一刻，以温柔的姿势，拥抱你，和你重逢。

所以当我看电影《寻梦环游记》时，我会情不自禁忆起亲爱的外婆。我知道，她一定是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默默守护着我们，从未离去。关于死亡，有种说法是: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学的死亡；第二次是社会宣布你死亡；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想念你。

所以我相信，外婆并没有真正离去，她依然还活在我们这些后辈的记忆里从未离去。在这十一年里，她的教诲她的思想她的生活方式让我们得到了传承。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身处没有深爱之人的远方；原来，最可怕的不是离开和死亡，而是被所爱之人遗忘。原来，人生最大的馈赠，就是愿意把心空出一个地方，永远地写上某个人的名字。原来供奉着先祖的照片，就是让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些想念的人，一定会在某个不经意间与你重逢。在爱的记忆消失前，请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