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这个时代的孤独人,一生的鲜活情怀被蒙上尘埃。
01
华山脚下的年年小超市已经关门一个多月,红木门上贴着因有事转租的标签,落款是吴奶奶,她也没有写联系电话。问了附近人说,这位老人家住院,便打听医院地址带着补品去找吴奶奶,想要把店铺租下来。
我去的时候,吴奶奶没在病房,护士领着我来到一处空旷草地,轮椅上坐着的老人正低头看书。
是一本儿童读物,她看得乐呵呵,笑起来眼尾的纹路很深,带着眼镜,不时用手扶着眼镜框,偶尔摘下又带上。
观察二十多分钟,我上前走到她面前。
“吴奶奶,您好啊。”我把声音放大,万一老年人耳朵听力不好,奶奶听到声合起书看着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眼角湿润像快哭了表情不对劲,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难道我长得很吓人,把奶奶吓哭了?
几分钟后,奶奶问起我来。
“小伙子,你找我?”她又恢复往时模样。
“奶奶,你那个年年小超市我想转租,今天来想跟你商量商量。”
“你要的话就拿去吧,我老了开个超市只是不想孤独而已,小伙子,你跟我老伴儿年轻时长得真像,只不过啊他早就走了。”
02
我老伴叫陈代宇,我跟他相差六岁。
我六岁从老家被父母接到他们教书的学校。
1982年夏天我在课堂上遇见了他。
爸爸那时是专教语文和历史,妈妈教数学,两个人轮流把我带到课堂上。
小孩子见到大孩子总是欢喜的。那时候还是那种长凳,他坐在最靠门处,爸爸随手把我抱到他旁边,和他坐一张凳子。我看着身边的大哥哥,也不打扰其他人整个人软软喏喏的。
他看我安安静静,偷偷在纸上画花儿、鸟儿、房子逗我。那时候觉得这大哥哥很调皮回家路上还跟爸爸说了他偷偷画房子的事。
那一整周我都坐在他身边,开始喜欢这个大哥哥。一下课他就照顾我,从口袋中找糖给我,我边吃他还总捏我的小肉脸。
父母给我安排好读书的学校,我就没再见过他。那时十二岁正是升初中的时候,后来在长大一点问过爸爸他的情况。听爸爸说他超常发挥,考到了他们那边的重点学校。
03
1996年我二十岁,快要大学毕业。那时大家都痴迷粤语歌。我们班大部分人都喜欢哥哥张国荣。
在一次军报采访中,我遇见了陈代宇。清秀俊朗的五官,得体的普通话,让很多女孩都爱慕。
他拍摄我们几个关于大学生入伍情况的问题,旁边的同学都羞红脸,毕竟被长得很帅的男生采访有点不习惯。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一直记得那个舔着糖傻傻呵呵的小女孩。
“我们都长这么大了,时间一眨眼我们就换了个模样。念念,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我父母都很好,已经退休了。真的没想到我们已经十四年不曾见过面了。你是记者?”
他赶紧摇头“不是,我是军人,学过摄像来替人几天。”
真的当兵了。
以前有篇作文是关于梦想的,他的愿望就是成为军人。
真的实现了。
那之后我们的来往越来越密,偶尔会互相寄信聊聊近期的生活,但我从这字句间沦陷成十几岁为爱所困的小姑娘。
舍友都说我胆子不小,爱上大六岁的男人。
“念念有你的信。”
吴念: 勿念
遇见你是我不曾想过的美梦。我们的缘分像被命运牵着走。永远大六岁,永远照顾你。兄妹情怀止于十二岁的我和六岁的你。未来你愿不愿把爱情放在我身上,我们一起经历跨越年华。
1996年末,我找到了爱情拥有了陈代宇。
04
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工作,成为了一名初中历史老师,也算是接了我父母的位置,做了令他们满意的女儿。
我跟陈代宇的事一直没有跟父母说。一是我们都没时间把彼此带到家长面前,二是时间还不到,纵然有青梅竹马之缘,但重逢和恋爱的时间加上都不到一年。我们都想再过一年,二十岁和二十六岁还有很长的路走。
1997年端午节三天假期,他从老家赶回来与我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一天半。
匆匆聚匆匆离,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也便没有说。来不及浪费时间,多看一眼都是难得。
两个月后他来信告诉我自己成为一排排长。
我们从不过问彼此工作的事,只是偶尔的话题说到两个人就一起说了,并没有刻意与他找话题。在这段关系中,两个人想聊的话题多半围绕自己的榜样展开。通过我他开始了解哥哥,踢足球的他也让我见识了足球的魅力,巴乔就是他挺喜欢的足球偶像。
1998年中国长江流域爆发了特大洪灾,对已经经过那个年代的人来说,逝去家园和亲人的伤痛会刺激他们的皮肤和大脑,侵袭他们的心脏。
陈代宇所在的某团是位于重要灾害地之一,他站在抢险的第一线,我并不知情。这件事也是后来寄到我家中的来自他的信件里得知。
那封信有个名字叫遗书。
“念念,我已经对我家人说了咱两的事,他们很支持我。待我此次任务归来,我们团长放我娶你回家。你一定很开心,像我一样盼望着早日组建我们俩的家庭愿望。这次任务很艰巨,如果没能完成,你便不要等我了代替我活久一点。久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成为一个可爱的老太太。”
这封信是事件过去两个月才寄到,那时我已知道他离开的消息。
我只想成为一个可爱的老太太,这是他的心愿。
1998年我二十二岁,陈代宇二十八岁。我们组建小家的愿望破碎了。
05
其实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只不过孩子与我俩缘分不到罢了。
得知他逝世的消息,我一下子天旋地转无力支撑倒了下去,也失去了我们唯一的孩子。那孩子因为小产早早就走了,也不知道小模样随了谁。
后来我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陪了我好多年。猫猫叫宇宇,狗狗叫念念。前几年它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以前跟他去过一次华山,两个人都很喜欢那地方,是他说以后两个人可以到华山脚下养老,我就开了这个小超市。
“吴奶奶,你有他照片没?”
陈豪拿起吴念递的照片,这张照片还是吴念托人从陈代宇所在部队要的,他十分肯定这就是自己的二爷。
“吴奶奶,你那会说我跟他长得像,他是我二爷,只不过我都好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没想起来我二爷的名。我爸爸跟我说过,我二爷曾经差点就结婚的事。只不过女方没来过我家,加上我二爷走了,我爸爸他们就把这事搁置了。”
陈豪不知道的是,吴念年轻时写过一本随笔集,把她和陈代宇的故事用文字记载了下来。也因为这本书她还开过书店,智能手机普及后书店生意不怎么好,她就关了。
有些书就被遗忘在历史角落中,或许只有作者记得自己曾创作过的一字一句。
后来陈家人把吴念和陈代宇葬在一处,他们终于做到了百年好合。
后来偶尔在某书店架子上翻阅那本随笔的读者会唏嘘他们的故事,也会感叹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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