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稀缺的空间感

作者: 时间不是小偷 | 来源:发表于2024-07-01 08:52 被阅读0次

    最近在听“武志红心理学”的课程,其中有一节讲到“稀缺”,意思是你的生命当中越是稀缺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比如你缺钱,那么你丢十块钱就会非常痛苦,比如你缺爱,失恋对你的打击就会比常人要大。然后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要我们去想自己稀缺什么,尽可能的回忆小时候的情况,然后对症下药,对自己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疗愈作用。

    我稀缺什么呢?我好像没啥不缺的,哈哈,但是认真想想,我是路痴,我总是没有空间感,大学时我尝试着玩网游,一个对我有好感的男生答应带我练,告诉我这里是城堡,那里是荒漠,这里是路,那里是房顶,但我每次都掉河里,最后那个男生也没了耐心。现在的我,还是一样,总是没头没脑的走错路,总是稀里糊涂的上错公交车或者下错站。好吧,就从这个角度入手,去回忆回忆吧。

    河南的一个盛夏,村子里的狗都静默了,撵都撵不出去,拖着舌头在院子里头的阴凉处哈气。树欲动而风不起,人欲睡而汗不息。我出生那天就是这样,孕晚期的母亲更耐不住热,烦躁异常,我没有追问过细节,只知道那天肚子一痛就慌忙喊人。我是头胎,我猜我母亲应该是比较狼狈的,绝无小说里讲的什么农妇河边生子继续捶衣那般从容。给母亲接生的是我奶奶的姐姐,我父亲的大姨,那是一位传奇的不得了的女性,我读《蛙》的时候会把里面的女主想成她的样子,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位只要看到她的脸庞就能让我感到周体通泰心情愉悦的人。

    总之,我是在自家院子里出生的,然后又是在村子里长到读小学。农村的孩子出门最普遍的需求就是走亲戚,我姥姥家就在隔壁村,如果不规规矩矩走大路而是采取两点一线走庄稼地的话,也就不到两千米的距离,除此之外,我对我认知以外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好奇和向往。

    即便我看到的世界和我能想象到的世界,也就这么大,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世界有什么问题,尤其是空间上,我反而觉得安逸、舒适、丰富,那时的我不仅仅是快乐的悠闲的,还有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与自信。然后八岁的一天,还是夜里,在没有任何心理建设的情况下,以为一次普普通通的出门,却从此告别了我熟悉的空间,来到了陌生的且到处充满风险的城市。读过点心理学的我,现在才意识到,那时的我其实是非常需要安抚或者陪伴的。

    为什么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往往会有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城里的孩子明明物质生活更加丰富,说城里的孩子课业负担多其实只是一方面,农村的小孩还有许多的生产劳动要参与,但这些对他们的幸福指数影响其实并不大。通过我的亲身经历,我觉得未成年的快乐源于安全感是否充足,农村的孩子安全感比城里的孩子要充足的多。农村是熟人社会,一个脸生点儿的人进村子立即会引起村民的警觉,别说人贩子带不走孩子,警察进去都不一定能带走嫌犯。我在读大学期间放暑假有次回老家住,爷爷的呼噜声让我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我就出去了,那会儿也就五点多,鸡都没开始叫唤。还在沉睡中的村子异常安静, 我突发奇想去村中转转。我每次回老家只能猫在爷爷奶奶院子里不敢出来,外面那些族亲们看见我都要热情的与我攀谈,个个都是顶尖的社牛,他们能生生把我这个不怎么社恐的人逼成社恐。但其实我内心很想四处转转,寻找儿时的记忆。这个绝世好时机就这么来了,于是我开始鬼鬼祟祟在村中乱转,为什么我要鬼鬼祟祟,因为我还想看看那些熟悉的人家院子里都有哪些摆设,院墙低,我就垫着脚伸头看,院墙高,我就隔着大门的门缝儿看。

    术业有专攻,我的防范意识太低,我早就被一位婶婶盯上了不自知。这位婶婶斗争经验极其丰富,她看我行色可疑,并未第一时间吵嚷,而是偷偷跟在我后面,估计也在看我是否有同伙,单纯的小偷的话,赤手空拳的我也太明目张胆了,唯一的可能是来踩点的,看谁家有啥好东西,做个备注晚上来偷。确认完我两手空空,又无人接应,于是忽然在我背后数米远的地方大喝一声:“你是干啥的”?我转身,叫了一身婶儿,然后笑笑的慢慢靠近她。她社牛症犯了,不仅跟我寒暄了半天,我回爷爷奶奶家吃早饭时,她径直走到院子里,就站在我们的饭桌旁边,把早晨如何跟踪我的事儿嘻嘻哈哈哈从头说了一遍。

    我本来也是村庄的一员,我本来也可以在饭点大摇大摆随意走进任何一户人家毫无边界感的跟人聊天,现在却成了一个陌生的访客,连自己的家门都踏不出一步。我脸上推着尴尬的笑,内心其实挺伤心的。因为我挪去了一个令我晕头转向张皇失措的地方,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感受过儿时在农村居住时的舒适感和安全感。我的父亲是很优秀的,他以一己之力把我们一家人从农村户口转成了城市户口,但在适应城镇生活的过程当中,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那天晚上,父亲骑着摩托车,车后面用一根麻绳拖着母亲的三轮车,母亲的三轮车里拖着我和两个妹妹,那时我八岁,两个妹妹分别五岁和两岁。这一幕在我脑海里异常的深刻,我记不得父母之间有过怎样的交谈,也没有人来送我们,只有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疾驰的印象。然后来到一个巨大的转盘那里,那个转盘在我心里就像个磨盘,有两条国道在它这里交叉,那里就是我和我的老家的分界线,越过去,就是城市模样了。磨盘的另外两个方向,我从来不好奇能通往哪里,我曾经独自骑车回老家,在大转盘那里转错了路口,骑到了地老天荒还没有到才发现转进了另外的世界,掉头往回骑的时候,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再次看见那个转盘,但是再不敢冒险,很不情愿的顺着原路返回,本来就是硬要独自骑车回去,关于迷路一事儿,只能自己忍着,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大哭。

    关于最初落脚的那个地方,是一个破败的小院落,有两层,属于我们一家的只有一间房,对,只有一间房,我的印象里那间房也没有窗户。院子里住着的好像都是租户,有做小生意的,也有口音很怪的南方人。我不记得在那里最终住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的大拇指在那里伤到过, 是谁家门上一个弹簧勾勾到了大拇指的指腹,血翻涌出来的时候我紧紧攥住,血又从我的指缝里淌了出来。我还记得大妹妹从那个陡峭的水泥楼梯上滑下来过,当时她和另一个男孩一起滑下来,我亲眼看见那个男孩滚到了地面上,妹妹是头朝下半挂在楼梯中央,我当时在二楼目测到这一切,立即冲到妹妹跟前想努力把她扶起来,但注意力都在那个滚到地面的男孩,我看到了血,我担心那孩子会出大问题,结果血是我妹妹的,她的头磕破了, 那男孩却无大碍,立即站了起来。我还记得,因为房间太小,母亲把装满刚开水的水壶放在地上,结果烫到了小妹妹,我从学校回来,去一个环境一般的小医院去看妹妹,大夏天,小妹妹一条腿被绑成了木乃伊,其余的地方不着一缕,她在哇哇地哭,边哭边乱蹬自己没受伤的那条腿。

    我本来在老家上了一年的学,学校环境虽差,但全校的老师学生都彼此认识,当然他们也认识我的爷爷或者姥爷,我的老师跟我母亲是一个村子的,一个东头一个西头,她那时还没有出嫁,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我,会带我去她家里玩儿,她的母亲胖乎乎的慈眉善目,总是坐在门楼下乘凉。后来我转到城里,再回去,老师已经出嫁了,我好几次偷偷去老师娘家门口守着,希望能偶遇她,很遗憾就此失联了。我城里的老师,因为我没有文具盒,就掐了我一把,说我没有准备好学习工具,实际上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文具盒这种东西,我用的还是诊所里装针剂的纸盒子。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们,每一个都很洋气,我上课的时候不听讲,会盯着一个女同学头上的蝴蝶结看一天。我谁也不认识,学校也好大,可最要命的是我父亲完全忘了我,放学了,天黑了,我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口,我尝试着回忆母亲送我来的路,毫无意外的迷路了,原路返回到大门口继续等。接着,是一辆摩托车冲了过来,我一个本家叔叔带着父亲风车电掣赶到了学校。父亲后来说,他完全把接我这件事儿忘了,等到自己在工地上吃过了晚饭才把我想起来,我在学校门口足足等了四五个小时,那会儿我八岁多。

    家,换了好几次,学校,也换了两三个,终于稳定下来了,家也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样子了,自己在学校也终于不像个野丫头了,父母却闹起了离婚,又鸡飞狗跳血雨腥风了一两年。在这之前,我每次都期盼着学校放假,这样我就能回到我亲爱的老家,在老家的我是那么的鲜艳明快,像鸟儿回到了天空像鱼儿回到了大海。可是离婚事件之后,我像被老家开除了,即便跟着母亲回娘家每次路过自己的村庄也不能停留,看见爷爷奶奶也不能说话。

    天哪,好痛!

    现在好了,我长大了,爷爷奶奶也不在了,爷爷奶奶的院子也没了,我们家原来的房子也被父亲翻腾成两层砖房,一寸院落也没有留下。我熟悉的故乡变得面目全非,而我也变成了一个妥妥的路痴,每次独自到新的地方,我内心全是惶恐,对于稍微大一点的地方,比如医院、机场、学校等,一进去便不知东西南北,感觉像被人遗弃了一样,很想扯着某个人的衣袖尽快离开。

    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离开故乡,外面的世界真的毫无值得艳羡之处,我每次遭受挫折,都会埋怨当时那个牵引着我们离开村庄的麻绳。后来,我写了众多回忆儿时生活的散文,汇成一本书叫《时间不是小偷》,第一篇便是《娜娜家的狗》,第一篇便是写因为我们搬迁而被遗弃而被人下药害死的那条陪我长大的狗。我家的狗为了追随我们,寻着味道苦苦跑了十几公里在第二天清晨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在门口,不吵不闹的蹲在门口等我们起床开门,迎来的不是欢迎,而是驱逐。这里面有再多的不得已,也是我们对不住它。我们遗弃了它,我也成了一个被遗弃者,一个被故乡遗弃的孩子。

    不喜欢新地方,不喜欢旅游,不喜欢去复杂设计空间的地方,就是不想重复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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