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把油纸伞
在记忆的长河中,有一把蓝色油纸伞,鲜艳地盛开着。它有橘黄色的伞把和龙骨,它的长相很普通,它不仅为我挡风避雨,还给我撑起一片童年的天。它就是姥爷为我撑起的安全保护伞。
姥爷坚持把我接到他身边读书,理由是大姨家人太多,照顾不过来。在姥爷拒绝了老师一再请求后,我背着书包坐在姥爷的自行车上,又回到当初组建第一支队伍的地方。
我以插班生的身份,在姥爷所住的村小学复读四年级。令我窃喜的是,在班里我发现了好几个旧队友,而他们对我这个“洋娃娃”领导也念念不忘,如此一来,我那统领江山的旧情复燃,并一发不可收拾地成了班里的领头羊。
这所学校整体还算令我满意,唯一不满的是厕所。我极度讨厌那个厕所,讨厌它的肮脏不堪。
我为了不去厕所,开始拒绝喝汤水,以至于大便异常。在姥姥的一再追问下,我说出了这个问题,她就让我以后回家来上厕所。
学校离姥姥家直线距离并不算远,只是需要绕行,就显得远了许多。我每次都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上完厕所又原状返回。时间嘛,刚刚够用。
我想缩短回家上厕所的时间,想挤出跟同学一起玩耍的时间,于是重新规划路线。
我知道有条捷径,从学校垮掉的后墙翻过去,很快就能到家。而这条必经之路,是一片小树林,是姥爷一再强调不许走的路。但我真的想走,其动机无非两条:一是可以节约时间,二来我有一颗探险的心。
如此走过几次,感觉还不错,还能采到路旁的小野花。我简直是发现了一片世外桃源呀!
可是,出事了。
那一天,我如往常翻过残墙,刚刚落地,就被一双胳膊拦腰抱住,重重地按倒在地上。
我吓坏了,拼命踢蹬双腿,两手下意识地寻找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突然的危机,令我的喉咙被一股热辣辣的气流堵住,拼命想喊却喊不出声来,本能地开启了哺乳动物大脑模式。
那人在我的剧烈挣扎下,终于松开一只手,趁这个机会我猛地咬了下他的手臂,挣脱出来。
快速爬起来一看,在我面前,是个呲牙咧嘴的男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头发蓬乱,双眼呆滞,像极了一只疯狗。
我突然想起学校流传的疯子,那个天天趴女生厕所偷窥的精神病患者。
我本能地搬起砖头,朝那人狠狠砸去。一块,两块,三块……我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块,只记得姥爷跑过来,两眼通红地把那个人胖揍一顿,拉起我回家了。
回到家里,姥爷小声跟姥姥说了什么,姥姥紧张得哭起来,抱住我问那人对我做了什么。
我哭着把详情完整地描述一遍,其详细程度令我现在回想起来都惊诧,我居然还可以在那种情况下,描述自己拿砖头砸过去的感觉,还有砖头砸到那人身上的声音,这不科学。
我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吐口水,又抱着茶杯使劲儿漱口,真的很担心自己咬破了那人,会不会被传染上精神病。
姥姥方才松了口气,非常严肃地跟我说:记住,女孩子的身体,只有自己可以碰,任何人都不可以,尤其是男的。然后又仔细罗列了好多场景,一条一条教给我。
我一直担心姥爷会责怪我不听话,走了那条禁止通行的小路,但姥爷从未再提起。因为从那天起,他就开始接送我上学放学,还有课间上厕所。就这样无论风霜雨雪,直到我离校升入城里的初中。
就是这把伞,每天都顶在姥爷和我的头上。
晴天遮太阳,阴天挡虫子,雨天拦雨水;姥爷一个人的时候,它又变成了拐棍。
它始终握在姥爷手里,一天没有落下,但却不许我去触碰。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好奇,踩着板凳把它从房梁的挂钩上取下来,探索一番才发现,伞把里暗藏机关,里面可以抽出来一根胳膊长的钢棍。
雨伞的龙骨本是原木色,有一天我跟姥爷说,如果这伞把是黄色就好了,他就找了油漆,把伞把和龙骨涂成黄色。
油纸伞破过几次,姥爷拿去修补过,一直想换把新的,却也一直没换。
再后来姥爷去了天国,姨们一边收拾自己的哀痛,一边收拾姥爷的旧物。我早已哭傻在一旁,怔怔地任她们走来走去。
小姨打开姥爷上锁的木箱,一件件往外摆放着,并轻声念叨那些宝贝的名字。
“伞。”小姨轻叹一声:“这伞都破成这个样子了,爸爸还收藏着。”
我心头一个激灵,起身扑过去:“我要。”
小姨不解,但她也不必解。
如今我所有的伞都是蓝色,我喜欢蓝色,因为它代表着安全、力量、纯净、梦想、还有思念,它是爱的颜色。
姥爷是我的旷世英雄,他一直都在保护着我,没有时光流逝,没有物是人非,他一直都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无论外境如何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在秉承了他赋予的力量后,令自己也成为同他一样的人。
让猪儿飞(四)一把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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