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听话的小孩
我在六岁那年，背着书包坐到一年级的教室里。
大姨嘱咐我：谁要是问你几岁，就说八岁。
我问为什么，大姨说：你还没够上学年龄，学校不收。
我答应着，却并没有记住，因为我觉着不能撒谎。有人问我几岁啦，我响亮地回答：六岁！
我坐在教室最前面的座位上，每天仰着头望着老师的鼻孔，一会儿想会不会有小飞虫钻进去，一会儿又担心老师打喷嚏，会不会把里面的鼻屎喷到我脸上……有时候我会觉着后背痒，不停地回头看，过了好几天才明白：那是同学的目光在我背上爬。
下课后我问他们为啥要看我的背，他们都不承认，说我“真好玩”，有人还问我“还吃奶不”，看着比我高一头的同学们，我也觉着“很好玩”，我回答说：我生下来就不吃奶的。
但我太贪玩了，每天上课时我的耳朵里，都会响好几次下课铃声。
老师说：燕燕同学，今天的课你要是都学会了，就可以出去玩。
于是我很快就学会了，然后乐颠颠地跑出去玩。
老师又说：你要是作业练习写得全对，就不用上自习课。
于是我每次作业都全对。
后来，老师说，你要是能把一本书背下来，就不用来上课，给你放假，省得在这里影响其他同学。
于是，我飞快地把整个课本背下来了，老师傻眼了。
但他说话不算数，没有给我放假，而是提前把我送进二年级。这对于刚刚跟同学混熟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打击。
带着这份不满，我给远在新疆的妈妈写下人生第一封信。那封信没能顺利寄出，而是在老师间一番游历，才被抹上厚厚的浆糊封口，交给骑自行车的邮递员。
紧接着，我又跳到三年级，其间隔时间之短暂，令我还来不及搞清楚周围同学的名字。
我的身边晃来晃去的，都是高个子同学，真是有种鸡立鹤群的感觉。最严重的是，她们都不跟我玩，还时常鄙视我：哼，神童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屁孩！
妈妈来信了，我抱着新华字典，一口气把信读完。妈妈在信里交待，让我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于是我努力让自己成为听话的好孩子，听老师的话，听大姨的话，听姥爷姥姥的话……
我终于变成了超级听话的小孩。超级听话是什么样子呢？举个例子：
表哥要定亲了，大姨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索性抱着表哥的《飞碟探索》杂志，躲到一边翻看，时不时地往外看一眼，听一句。
表哥好像在跟大姨在争吵，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很可怕的程度：
“不，我坚决不同意！要娶你娶，我不娶！”
表哥跳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双手叉腰，两条腿大字型站立，头向前探着，一副决斗的架式。
大姨腾地站起来：“你说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哩！我就相中人家这姑娘了，长相也好，性格也好，又是门当户对，哪点配不上你？”
表哥依然保持原本的姿态：“你相中你娶！你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娶回来是跟我过还是跟你过？”
大姨见自己说不过，顺手抄起一把笤帚，劈头盖脸就冲表哥打过去。
我见大事不妙，丢下杂志跑去劝架：
“大姨大姨，你别生气了，他不娶就不娶呗，是他娶媳妇，又不是你娶媳妇，不管他！”
“哥哥，你也别生气了，大姨给你娶媳妇，你得感谢她，不能凶她对吧。”
我夹在中间，把这等关系梳理得倍儿清晰。
我的央求加卖萌起了关键性作用，双方战事平息。大姨丢下笤帚把我揽到怀里：“你都没个七岁的孩子懂事。”
表哥趁势开溜了，我伸手顺着大姨的胸口：“不气不气，我长大了就听大姨的话，大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大姨笑了，原本束手无策尴尬而立的全家人都笑了。
大姨笑得流出眼泪来：“你个小人精，懂啥是娶啥是嫁？你呀，长大了要嫁人，娶媳妇说的是男孩子。”
我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纠正：“那我也听大姨的话，大姨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二姐跑来逗我：“不等长大，现在就把你嫁了吧。”
我认真地想了想，脑袋摇成拨浪鼓：“我现在还不可以，二姐比我大，二姐可以，娶了大哥嫁二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二姐的脸腾地红了，她捂着嘴噗嗤笑着。
果然，大哥结婚没多久，二姐也出嫁了。我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自豪，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
可是特异功能并没有出现，这令我很失望。于是我经常跑到一片可以看到房顶的高坡上，仰望天空祈祷：飞碟飞碟，你快点出现吧，给我点特异功能。
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坡不够高，还是我的声音太小，天空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光柱，甚至连圆盘的影子都没有。
有一次二哥跑过来问我：你瞅啥？我说：飞碟。他用尽全身力气大笑，样子像一头连连打喷嚏的驴。
二哥本来就不喜欢我，因为我老是翻看他的课外书，还霸占了他新买的新华字典，这回他好像报了大仇，四处宣扬我的秘密，还给我起了个绰号：憨妮。
“憨妮，走，回家啦，听话。”
“憨妮，飞碟今天晚上路过，你别睡着咯。”
“憨妮……憨妮……憨妮……”
原本我还觉着这个绰号挺有意思，后来咂摸着不对味，于是就开始反抗：
“憨小，你再喊我一次，我就喊你两次。”
二哥说：“我比你大，你就得听我的话，不许喊！
我想了想，觉着有道理。我可是听话的小孩啊，不让喊就不喊。于是我就记下他喊的次数，在他的作业本上写出多一倍的“憨小”两字，后面标上他的名字。
后来那些字被大姨引火烧了，她一边点火，一边歪头看：“咦，这妮子长大了没准能当个书法家。”
我接过话头：“大姨，我才不当书法家，我想当木匠。”
大姨被我的宏大理想惊住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为、为啥要当木匠？”
我说：“造飞碟。”
下节预告：《恶神降临了》
让猪儿飞（五）听话的小孩
网友评论
于是，我飞快地把整个课本背下来了，老师傻眼了。
---------我们也傻眼了。你咋不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