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指着母亲手上我送的手环说,以后再也别戴这样的东西了。我说好,母亲不舍地摩挲了一下,这东西昨天才圈到她手腕上。
想起母亲当初刚诊断出尿毒症时,我抱着煲好的汤蹲在过道,医生也是这种不满的口吻,说这种病是不能喝汤的。我哭天抹泪,父亲却走过来怒气冲冲:你如果是来哭的那还是趁早回去上班吧。
从那一天我开始明白,玻璃心和眼泪在生活的荆棘面前一文不值。
有太多来不及尽的孝随着时间的推移过期,我开始残忍地习惯,并接受。
本该去另一个城市看中医的时间节点,爆发了疫情,回家过年的我莫名的有了可以陪伴家人的大把时光。然而居家观察的时日里,母亲断了中药,精神负担加重,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由于磷的指标升高而浑身奇痒难耐,她怕吵醒我们,晚上愣是紧紧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走动。我有时睡不着,听着她翻身的动静,默默叹息。以往这种情况会伤感到哭肿双眼,在黢黑的夜里给自己表演一个人的无助,而现在,只是定好第二天早些的闹钟,琢磨一下明天的菜谱,然后找找经络疏通的按摩手法。
母亲精神每况愈下,吃进去的饭在她胃里滚了一圈又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虚弱如她,甚至连洗脸都使不上劲。她说不想这么没精神地卧着,于是我将她乱蓬蓬的头发收编得规规矩矩,按照她十八岁时照片里的模样,仔仔细细地梳了个麻花辫,然后打趣地说,乖乖,这看着比我还年轻。往后每天,给她梳头都成了我一天中最期待的事情。
除了母女俩偶尔的亲密时光,其他时候她看我总是不顺眼的。由于高中毕业就离家在外,没有多少生活经验,不会和面,不会做家务,我每一个笨拙的举动都像根针插在她眼里,那架势就像不想承认我是她亲生的。跟姨妈视频通话,她问着母亲的状况,我凑过去插科打诨:她还行,至少还有力气训我。
病中烦闷,她气性越来越大,数落我开了头就没个完,我没心没肺地听,然后跟她嬉皮笑脸。我知道,她生自己的气多过生我的气。她每说我一句,我都在心里偷着乐,她还能说说我,我还能听听训,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更多的时候摆出轻松惬意的样子,给她讲讲有趣的见闻,埋汰一下她的发型,不让担忧表现在脸上是我最努力也最有成效的事情。这个时候我还有小女儿的娇态,但已经收起了稚嫩的依赖。
慈母岁一百岁,常念八十儿。以前瞥一眼就过的句子,现在却时常拿来咂摸,偶或看到几个四世同堂的视频,心中都会艳羡不已,没有什么比完整的家更让人有生活的底气和勇气。
春天破土而出,将攒了一冬的冰雪饮了个干净。疫情渐渐控制,而母亲也有了好转,我终究迎来了上班的通知,我拆洗被褥窗帘,将家里再仔细收拾一通,生怕给她遗留点难题。
踏上返程的列车,我回望家的方向,没有一刻比此时笃定,有了经济基础,才能给母亲更好的治疗,毕竟,玻璃心和眼泪在生活的荆棘面前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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