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人

                      〈三〉

那些年那些人

那时扛工成了全村人最热心的事，头等大事。

新年刚过家家都开始准备着，给要出远门的人添置些东西，几天后一拨又一拨地离开，那时大家既伤心又充满许多希望，虽不舍但想着那年底带回温热的一匝钞票，犹豫害怕着，还是狠心送走了他们，即有些残疾的老幺也出去了，一步三回头在队伍后像他家三间茅草房恋他似的。

村上的男人走了，平时热闹的村子一时沉寂了下来。

村头的那棵大树下聚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妇女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也是证明她们实力的时候。

天适时地下了场雨，淅沥沥的没完没了。阿赖家在输导水流，和二婶家邻边的墙外挖了不深的沟，两人吵起至中午仍未停歇。

雨停了，一早阿花她们拉着板车去上集。回来是一车的种子化肥 ，准备要种地了。

剩下的日子里她们在家剥花生，整地为一年的收成做准备。

她们收拾稳当哄好孩子，迟迟睡不着。

偶而二嫂去别人家串门，很快就会回来。她们在一起聊的是谁家的男人又打电话回来了，谁家男人没了信，这时二嫂听着多是不插言。

有些茫然又坚定的表情记着她们唠叨中自认为重要的部分。什么时候整地，撒肥什么时候才开始种，跟人学着就行，她不住地点着头，准备去付出实践。

她们端来煮好的山芋，蒸好的馒头，或刚落好的煎饼给大家吃，那日子简单而实在。

傍晚二嫂从地里回来，母亲给她端来一碗豆脑，说是二婶家送的。她喜滋滋地一扫而光。

天不亮二婶就下了地，她家的几个孩子也都起来忙推车上学去。二大爷的羊群经过，狗汪汪叫。

东方渐露出鱼肚白，天边一片绯红，公鸡拍着翅膀跳上墙头，攒住劲地一阵引劲高歌，妇女们早早起来生火做饭，喂好娃交给老人一个个下地去了。

春天的路边土旮旯里冒出许多鲜嫩的草，杂菜，它们透着新，叶片上沾着露珠，一些小虫四处躲藏。松软的泥土散发出特有的气息，让劳作的妇女们心情愉悦，速度超快。

我坐在门口板凳上迷糊得昏昏欲睡，看着枝头露出的新绿，身上躁热起来。眼前一些虫子在飞，风变得温和。想起母亲交待的事，忙提着茶壶下地。

二嫂脸红红地看见我，高兴地从地里走向田头。还是小弟知疼人，摸了摸我的头，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开始喝茶，听见咕咚咕咚的声音，半壶水喝完了。笑嘻嘻地抓起田埂上一朵野花，让我坐在她身边。给我带在头上解开棉袄，胸前一阵寒意扑来激凌感漫延全身，咧开嘴傻笑。我也掐了朵戴在她的头发上，黄色的花应衬白净的皮肤，被风吹乱的头发，干而涩的嘴唇，如剥了久的煮熟的鸡蛋。

二哥很少打电话回来，他在想什么呢?我灵机一动，二哥回来了快看，二嫂忙扭过头瞧去，哪有才知被骗，要打我，我笑着跑开了。如若他在多好，我想着。

二嫂坐了会说你回吧我再干会 ，又走向田里，我点着头没走寻着新鲜玩意。爬在地上看虫子，闻青草的味，看阳光在枝杈间穿行，看光阴变慢的样子。风吹动枝梢蝴蝶虫飞儿，舒服地四仰八叉。

劳作的日子漫长而乏味，我送着水在田里寻着开心，二嫂她们辛苦地劳作。回家不想动洗洗就倒在床上。母亲在外小声地说，娇气扭头回屋。我生气地不理她写着作业。二嫂很久没看我作业了，她看书也少了。

几天的忙碌之后又停歇了几天，如若雨知人心下得适时，找机耙耙就可种了，如若天干就只能干等着。

在家等外面的回信是她们最幸福的事了。她们劳累一天后凑在一起相互打听。谁家的男人来了电话，捎回钱。阿花阿赖媳妇各自脸上发光，比任何时候话都多。二嫂补了句俺家那头来电话了 ，二旺媳妇扯着嗓门喊，我火急火燎地赶去，她板着脸不回答到了屋内才说，这女人一肚坏点子。如自家也有电话就不用跑了，完了还放一块钱生怕别人不收，还欠人情。

说啥了，还是打钱回来了，她们问，没有只是随便问问。她们互相看了眼，等着下文。我们村就几户人家有电话，上别人家接有些隔应，哪天我家也能安一个啊!阿赖媳妇响应，安一个多方便像阿花天天打不停，放个屁都听得响，唠个没完。

秋天庄嫁丰收，二嫂卖了花生和豆子，安了电话，手里还有一些闲钱等二哥回来再置办一台彩电。我想得慌天天巴望他早些回来。

村头桥上老人孩子妇女又多了起来，女人们又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说个没完，年长的老人听不惯那年轻的一拨拿眼斜着。孩子们在玩耍一身的泥土。

入冬是农闲的时候，家家守着一年的收成，心里都是美美的。想着多做些吃食来慰劳大半年的辛苦，包饺子蒸馒头应是过年才有的吃食，这时无端地多了起来，咋看到时有些意外。邻居间也相互送着。

二婶家孩子多，二嫂蒸好了馒头让我送几个去，母亲又拿了两个下来，二嫂笑了说小气鬼，就让你吃那两个。

我进了屋母亲拉着我问，快去再拿几个，她真的就给那两个?说着二嫂端着馒头来了。

又送了几个给二大爷。二大爷是全村起得最早的人，他早早没了媳妇有一个儿子。他不需要别人照应，他有一群羊要照料。

每天呦喝羊的声音传得老远，羊叫声吵得很，又像定时的钟，夏天五点，冬天六点半准得很。睡过头的起来一看钟妈的真邪乎，也不觉得吵了。

无论阴晴羊群路过，远远地飘过一股臊味疝味阴天更浓，路上撒一路的黑豆子。

一次二嫂不知捡了几个回家被我们戏谑了好一阵子，母亲撅着嘴说没见过谁家有这傻媳妇，二嫂傻乐着。

二婶早早地起来看到羊群路过，骂了一声扫着门口，她又想起她丢的羊。

空闲跟着二大爷去放羊，他斜躺在沟里任羊四处吃着草，吃别人家的庄稼。回来我告诉母亲长大也要放羊，被母亲打了一顿。

冬天我和阿英常去看二大爷喂羊。闻着晒干的花生秧山芋秧豆子玉米秸青草味，是我最喜欢闻的味道。仿佛一年的辛苦全都凝聚在里面，捡着遗漏秧上的花生吃，看着二大爷喂他的羊，一些玉米面豆子麦麸，絮絮叨叨地和羊说着没完。如若母羊下了崽，他伺候得像女人坐月子。

村里一些女人觉得恶心。母亲和二婶阿英奶奶二大爷的儿媳妇更是撅着嘴，牲口和人还是有些相似的，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二大爷挤羊奶喝，粗糙黝黑的手去摸那雪白柔软的羊奶，从羊屁股里拽出血淋淋的小羊，在她们看来都是种玷污，仿佛女人脱光了衣服，没有隐私的地方了。

那只是她们觉得，二大爷才不在乎她们说什么呢。羊吃了庄稼别人来找，赔着笑脸或和人家吵起，过后依旧见面打招呼，羊下崽喂大了换钱，买酒喝买肉吃一个人过得逍遥。

夏天敞着褂子，冬天拖着破大衣，从喜欢的张寡妇门口经过，把鞭子甩得响响的，羊跑得没了影人还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