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絮后来说他再也写不出动人的诗篇了。我曾问他为什么,他说他长大了。
我是在大一那年认识柳絮的。他在隔壁学校,当时是大二。我们两家学校附近有家小酒馆,专卖甜酒,很受女生欢迎。而我这种没有半点酒量的人偶尔也会混迹于此。我记得那是17年的冬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我穿着件米色的风衣,一双棕色的马丁靴,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由于天气的缘故,那天的酒馆寥无几人,只有我这种百无聊赖的人才会来这里消遣。我点了一瓶桃花酿,要了两个热菜,一个人呆呆地吃喝着。不经意间我注意到在酒馆的角落里有本《霍乱时期的爱情》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我忽记起那句“见鬼,像我们这样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一生一世”。不自觉地我起身走过去翻开了那本书。书的扉页上有个名字,林蕊。旁边有几行字:“残花渐尽,盛夏未起,人间五月,心似秋水。”。我抬眼四下张望,发现并无人在看我。于是索性将书拿到我的位子上,在我伸手拿起书的时候,发现书下面还有个笔记本。我顿了顿,一起拿了过去。
窗外白色的雪花如落英缤纷,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行色匆匆,我喝了杯酒,翻开了那本笔记本。扉页上正是柳絮的名字。笔记是这样开头的:“2014年4月28日,晴,风也温柔。”隔一行之后是四个句子“相约六月,共赴新阳,游子归来,锦上添花。”笔记后面断断续续,多是写一些琐事,但其中也有不少精彩的诗句。我仔细地一页一页翻着,看到了林蕊这个名字,“今天小院里搬来个女生,之前见过的,才知道叫林蕊,虎里虎气地有些烦人。”我来了兴趣,正往后翻时,突然感觉到有人敲玻璃,我一转头,发现一个穿着牛仔上衣的男生,他边抖落满头的雪花,边对我作出恶狠狠的手势。我猛然醒悟过来,又意识到一会不免有一场舌战了,于是喝了杯酒,合上笔记本,将它和书端端正正放到了桌子对面一边。
果然,他走进了酒馆,并且朝我这边径直走了过来,坐下来时,两只手扯了扯他的上衣领,很绅士,也很硬气,好像在告诉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我看他坐定,给他倒了杯酒,又同时念道"见鬼,我们要像这样到什么时侯"。他看了我一眼,也念到“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落•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我笑着说:“看来今天我无罪了”。然后举起酒杯示意他一起喝一个。他端起酒杯跟我相碰,一口气喝了然后平静地说“凭这句可以交个朋友,凭这酒交了朋友可别找我借钱。”我一愣,紧接着哈哈一笑。他却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平静而从容。我得以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反而为我的圆滑而暗自惭愧。坦然直率得近乎有些刻薄,这是柳絮给我的第一印象。后来我回忆这次见面时,总好奇他当时将我定格成怎样一个人呢?偷看别人日记的圆滑小人。我总疑心他这样看我。但转念想,如果真是这样的印象,恐怕我这个朋友不值得交吧。总之这个问题纠缠了我好久。
那天最后的谈话很愉快,柳絮滔滔不绝地跟我谈着《霍乱时期的爱情》、《白夜行》、《了不起的盖茨比》。并问我看过没有,我都说知道些,听完之后他神采奕奕,谈得更起劲了。好些时候我根本插不上话。
那天我有种在聆听雪花飘落的感觉。
我们一直谈到天黑,大街上亮起了淡淡昏黄的灯光,雪花映上灯光的颜色,像飞舞的满天萤火。因为一句志趣相投的话而被另外一个人信任,并愿对你敞开心扉,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有这样的感动。
那天的雪一直没停过,满天飞舞着。和柳絮分别之后,我一个人慢慢走在街上,脑子里不断闪过“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的句子。人在孤独的时候任何一份的感动都足以念念不忘。那段日子我刚刚失恋,生活迷茫而困惑,整天百无聊赖。好多的夜晚,我都一个人走过那条长长的街,青春的孤寂完全将我包围。那晚在漫天大雪当中,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谢着这份来自陌生人的信任。
那天之后我总能在小酒馆里面碰到柳絮,他说他是那里的常客,但我们之前却从未见过。本来我以为我跟他的缘分也就这样了,直到后来有一天,柳絮找到我说想组一个自媒体拍摄团体,他策划,我剪辑。
我听了之后哈哈大笑,他问我笑什么。我说拍谁啊,难不成拍咱俩,就咱俩这颜值。他眉头一皱,似乎觉得这是问题,但紧接着舒展开眉头说:“我是策划,拍什么当然由我决定。”然后又神秘一笑,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
我满脸犹疑地回了学校。到宿舍之后假装很随意地问室友,现在短视频流行什么?他们纷纷对我邪魅一笑,我大约懂了他们的意思。心里却想到林蕊这个名字。
说实话,我没太把自媒体拍摄团体当成个事,因为我不觉得柳絮可以搞得起来。于是每天正常地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只是偶尔顺走摄影组的相机去校园里拍拍风景。
我们学院摄影组总共五个人,我算是打酱油的,有拍摄任务的时候成天见不着人影。真正一直在拍的是两个大二的学长,和一个大三的总负责人。另外还有一个大一的女生,叫尹月。她比我好些,因为能见着人影。有次尹月问怎么不去拍,任务这么重的。我只好笑着说学校的活动拍的都是领导,一群油腻的中年大叔,放在镜头里面我实在看不下去。我好像说中了她的痛点,后来她拍得更少了。所以,没任务的时候相机总是在我们俩谁的手中。
溜达了一大圈,发现可拍的东西实在不多。因为之前下过雪的缘故,地上满是积雪融化后留下的污渍。我背着相机走出了学校,站在校门口,看着那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股人间烟火的气息飘荡在马路上,我不知道哪来的感叹,忽地想到,这来来往往的人就是人间。于是我拿起相机,将脸压在相机上,镜头里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两手模仿打枪的动作,正对着我。我拿开相机,发现是柳絮。心想他该不会又是来说那视频团体的事吧,不过先听听他要怎么说吧。
于是老样子,我们去了那家酒馆。
今天的柳絮与以往不同,一脸的得意洋洋之下是一张有些许憔悴的脸庞。我没有问他的来意,不说话,只吃着菜。他终于忍不住了,喝了一口酒后兴奋地说:“我知道咱们的自媒体团体怎么搞了。”。听完之后,我一愣,然后两眼愣愣地看着他,他没管我的反应,接着说“咱们走遍万水千山!去记录祖国的大好河山!”。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柳絮花了半天时间才讲清楚他的想法。原来他是想去拍各地的名胜古迹,争取每周都更新一次,每周拍一个新的地方。先从学校周边开始。听完之后,我仔细端详了柳絮的脸,发现他是认真的,于是问他“”你有钱吗?”,他说“你知道毛泽东和萧子升吗?人家分文不带,却走遍了整个长沙。”说完,还模仿毛泽东作了一个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手势。听了他这么高调的话,我有点生气地说“那你准备怎么挣钱?”。柳絮却拍拍胸脯,“打工,每天晚上都去,我已经在一个酒吧找好兼职了,一周挣个绿皮火车的车费总归是可以的。”。说完还冲着我嘿嘿一笑。我觉得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却接着说“今天来啊,就是来找你,不,来通知你明晚跟我一起上班。”。我心里暗骂一声,去你大爷啊,还通知。不过我知道这个办法可行。我看着柳絮的脸问“兼职你找了多久?”。柳絮说自从那天之后一直在找,可把自己给找废了,差点跑断条腿。看着柳絮憔悴的脸庞和洋溢着的兴奋,我知道,他有底气来通知而不是来商量。
那天最后柳絮让我找个相机,说实话这可难到我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我背着的这台。可是虽然周末一般不用吧,但是毕竟还有一个不干活的尹月。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怎么说服尹月让她别跟我抢相机。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冬天的黄昏,街道上行人寥寥。那时候的我不会知道我已经开始了我这一生最精彩的部分。我挎着相机边走边环顾着四周,和无数个黄昏一样,一个人走在街上。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校门口的铁栅栏。我一摸口袋,发现没带学生证,也没带校园卡。门口看门的老大爷怎么着都不让我进去,非说我是喝醉了的社会青年。没办法,在旁边小卖部买了包烟,老大爷才说:“一看就是大学生,真懂事!”。然后开了门。我一脸无奈地走进去,又回头看了看那老大爷,看到他把那包烟扔到一个大纸箱子里,里面厚厚一摞全是没拆的烟。
回到宿舍之后,我一直在想怎么弄到相机,或者说服尹月让她把相机给我用,可是毫无头绪。老张他们几个正开黑呢,那个欢腾呐!有时候我特别不懂我的室友,老张和王耀除了上课吃饭,剩下的生活就是游戏;唯一能跟我说句话的人是陈念,虽然他也玩游戏,但是他最喜欢的是乐器。而我呢,从初中开始就没碰过游戏,只是偶尔能和他们一起打打牌。所以,我跟室友关系不是特别好,只有跟陈念还凑合,但绝不会相互说心里话。记得有次老张过生日,我们四个人凑了些钱,没买蛋糕,全买了酒。喝到凌晨三点,我早就晕乎乎的了,可他们三个还兴奋的很,于是我趴在床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发现他们三在玩游戏。我看了一眼表,下午四点多。我不知道那天上午他们有没有去上课,反正我没去。
我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戴上耳机,耳机里是朴树的歌。我把今天拍的照片拷到电脑上,做好了分类,修图。又修了修之前剪的一个MV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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