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耿直怪
今天是5月的第2个星期日，母亲节。看到很多群发图片、视频，还有红包，来祝妈妈们节日快乐。
之前妈妈过生日，我曾问她想要钱，还是想要礼物。她回答，当然是礼物，有纪念意义。说着就抬起手上的表，自豪地说这是我三年前送给她的，每次看到都有回忆。而那只是网上买的一块非常普通的表。
每次去姥姥家，我都兴奋地叫“姥姥！”，她也总是乐呵呵的回应“来了呀！”。而今天我进门时，她坐在床上，努力地想从难受中挤出笑容，可最终还是失败了。自从（84岁）走过第12个7年以来，她先是腿疼无法走远，然后就是频繁地头昏，直到上个月因眩晕住院。她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强行挤出一个兴奋的微笑了。
姥姥耳朵不好，没有使用助听器，因为噪音太大。她就这样多年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当病痛来袭，缺乏对声音的感知，她更加无助。我没有再说更多话，因为不想让她为了不麻烦我重复，而过于费力地去收听，这种交流对她来说是痛苦的。
我用手机打开了颂钵疗愈音乐，调到了最大，把手机放到她耳边，问她是否能够听到？她很焦虑并有些抗拒地说：听不到，都是嗡嗡嗡的声音。就像小孩面对经常让他受挫的事情，本能地反抗而逃避。我肯定地向她点头：是的，就是这样的，大海。那是颂钵的背景声，我想无论她的耳朵能否听见，她身体的器官一定可以感受这种频率的震动。当然，如果可以现场为她敲击颂钵，该有多好。
颂钵(Himalaya bowl)，原本是僧侣人当作食器用途的器具，慢慢有许多人拿它用来静心冥想，颂钵深沉悠远的铿锵声，仿佛只要持钵者一敲，就可以让人进入身心舒缓的状态，同时能平衡、调和人体的七个脉轮。不同大小音钵振动频率各异，这种细微的音频振动，有助身体镇定。
我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悠远而又缓慢的颂钵声仍在继续。我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姥姥。她慢慢开始放松，恢复到她一人独处时的平静。房间里的音乐在继续，除此之外就是宁静，她看着前方似乎慢慢陷入到沉思。
妈妈让我把钱带来给姥姥，来之前我想买些什么，但由于各种原因也没有买到合适的。坐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姥姥：没有牙齿，消化功能减退，吃不了什么；浑身疼痛，走路不便，穿不了什么；不会上网，不能出门，买不了什么……此时，我感觉自己准备拿出给她的那几张纸显得好苍白无力。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头部可以变得轻松，多么希望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走得更稳，可以像从前那样跟我们一起去超市、去公园。姥姥的房间在一楼，湿气重。多么希望能她能有一间温暖的阳光房，这样她就能将身体的湿气排除，就能血管通畅。多么希望病痛可以远离她，这样她就能开心起来。但现在能做的，大概也只是帮她按按肩颈，稍微缓解下疼痛吧。
她感叹自己老了，细细地讲述她眩晕的感受、在医院治疗的过程。描述去年夏天自己在家做理疗的过程。说自己可能因为昨天出汗脱衣服受凉，今天头又开始疼了。边说边叹气，还时不时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非常疲惫的样子。我一直看着她，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感同身受。
她顿了下，说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以前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只是在我欢乐地叫她“小姥姥”时，她都打趣地说：“老啦，老姥姥啦！”，此时我都会坚定地说：“不老，还年轻着呢！”可是现在，我觉得她好累，好辛苦。我不再对她老去的这个事实进行抗拒，而是平静地接过她的话：“每个人都会老”。这次我只重复了2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每个人都会老，我也会老。
她仿佛无奈后又变得释然。开始更多地分享自己的感受：是啊，每个人都会老，这要是没病能舒服的老才好。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头晕，到医院检查都说没病。我要是能头不晕，能治该多好啊。现在治又治不好，死又死不了。说到这，她看了我一眼，我仍旧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继续说，她自己的妈妈，走之前一直身体好好的，一天去了个厕所，出来就一口气没了。人不痛苦，也走得干净。
耄耋之年谈及临终，大概是每一个做个儿女都想逃避的话题，特别是面对自己的至亲至爱。但这一定是她孤独而又无声世界里的常客，是她日日独自面对的生命考题，带来挥之不去的恐惧。如果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倾听她内心的声音，给她力量、与她共同面对，她就只能掩藏、克制这种情绪，就只能独自默默消化，这样只会带来更大的精神负担。很多身体的不适，往往是由心理造成的。
我相信有很多老人是需要这种释放的。儿女们容易注意到父母的日常吃喝、身体安危，把他们当糊涂老人，认为他们能吃能喝、身体健康就行。可是对于他们的内心世界，却无暇倾听。谁不曾风光过，谁不曾年轻过。可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又会变得像个孩子，什么都需要人照顾。更不幸的是，可能连做人的尊严也没有。
一辈子就要这样结束，有多少不舍，有多少放不下的。回顾自己这一生，有多少值得怀念的、感动的、快乐的。有多少话，还想对你说，可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有多少故事还想和你分享，可是不知道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
时间继续流逝着，姥姥一直静静地叙述着，就像在和另一个自己说话。屋里只有缓慢的音乐，和姥姥轻声的独白。因为从外面听不到热闹的寒暄，舅舅以为我走了，他准备做午饭，进屋确认我是否还在。氛围真的可以传染，一家人也确实有默契，他只是与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安静地出去了。后来舅舅告诉我，姥姥现在最需要的，其实就是有人可以陪她说话。
是的，这样很好。老人其实什么道理都懂，也有了固有的生活习惯，你不必教导他们什么。当然你可以和他们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如果他们学有余力，你也可以教给他们一些新技能。要注意过多的信息，可能会带给他们焦虑。但这都是打开话题的好方法。
真正能够给他们带来舒缓、安慰的聊天，不是我说给你听，也不是你一言我一语，而是让他们说。给他们一个吐露心声的机会，允许他们谈及任何话题，耐心地听他们讲每个故事，你只需要用眼神和肢体语言告诉他们：我爱你，你说的，我都懂。
——End——
文 / 耿直怪
图 / 网络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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