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红底的牌匾上刻着三个鎏金大字：尚宫局。
我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踌躇片刻，我示意馥儿遣人通报，没想到前方竟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崔宛森？”
我提起羊角风灯一照，烛光映在那人并不出挑的五官上，平添了几分柔美和气。
宋芝薇与我多年未见，容颜依旧如初。
“原来是尚侍大人，”我浅浅一笑，领着馥儿朝她行礼，“下官携长信宫宫女沈兰馥给大人请安。”
芝薇愣了须臾，眸中迅速掠过一丝浅淡的哀伤，如羸弱的脉搏，不易捕捉。
“崔掌灯不必多礼，”不过片刻，她已恢复如常神色，“你这么晚来尚宫局，所为何事？”
我恭谨道：“启禀大人，下官有要事求见尚宫大人，不知能否劳烦尚侍大人引路？”
芝薇面色略有凝滞，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嗯，你们跟我来。”
我与馥儿随她进了主殿。只见韩玉蕊正端坐在主位上，闲闲地翻着六宫帐目，身旁并无尚仪随侍。只是她未料我来，面色不由显露出几分惊诧。
“下官掌灯崔氏见过尚宫大人。漏夜前来，叨扰大人安歇，还望大人海涵。”
韩玉蕊并不搭话，只看了芝薇一眼，眸色如刀从她脸上划过。不用明说我也知道，她一定在怪芝薇自作主张，将我引来见她。
芝薇垂下头，不卑不亢道：“尚宫大人恕罪，也许崔掌灯的确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您不妨先听她一叙，再定下官的罪不迟。”
韩玉蕊淡淡勾起唇角，随手将帐目递给芝薇，似乎不愿在我面前与她撕破脸皮，只道：“宋尚侍，本官可说要给你定罪了？你这嘴皮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退下罢。”
芝薇悄悄望了我一眼，答道：“下官谨诺。”
待芝薇走后，韩玉蕊才开口道：“崔掌灯，何事？”
“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尚宫大人指点迷津。”
“你说。”
“敢问大人，各宫宫道海灯里的桐油是否都由尚宫局定量供应？”
她微微皱眉，眼中充满了戒备：“当然是，崔掌灯有何异议？”
“尚宫大人智谋高远，下官不敢有任何异议，”我合手又道，“既然如大人所言，那近日长信宫外的掌灯宫女说桐油不够了，不知是何缘故，还望大人赐教。”
韩玉蕊挑了秀眉：“你什么意思？”
我垂下头，一脸恭谨：“下官别无他意。”
“别无他意？”听了我的话，韩玉蕊笑得花影摇曳，“那你可知道，这是薛夫人的命令？”
我瞥见馥儿一脸惊疑，示意她暂不出声，而我亦不多言：“下官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陛下赏了薛夫人十株海棠，夫人雅兴，日夜用海灯照着，盼它花开。宫里所有的桐油都送往关雎宫了，剩下的不够用，自然分不到往日那么多。”
馥儿闻言冷冷一笑：“奴婢真真是佩服，尚宫大人打哪儿借来的胆子？也敢拿供应海灯的次品桐油糊弄薛夫人？”
我心下一紧，赶忙示意她噤声。
韩玉蕊的眉头瞬间锁成一个“川”字，眸中已有隐隐怒气：“好哇你！崔掌灯，你带人来尚宫局，就是为了讥讽本官么？”
我赶紧解释道：“小宫女不懂事，是下官教导不善，望大人海涵。”
估摸着她还在生气，我又道：“既然是薛夫人的意思，那下官自然不敢置喙，想必尚宫大人如是，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殿外的更漏声遥遥传来，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韩玉蕊一言不发。我能明显感觉到，她那犀利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流连。可我不能说什么，只能静候发落。
半晌，她在鼻子里冷哼一声：“崔宛森，多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
我只以一笑相回：“下官谢大人夸奖。”
韩玉蕊摆摆手，冷冷道：“你们都退下罢，桐油的事，容本官再好好思索一会儿。”
“喏！”
我与馥儿缓缓走出尚宫局，长舒出一口气。
月已高起，溶溶月色洒在汉白玉宫砖上，如一床新铺的玉席，冰冷又凄迷。
“宛森。”
我闻言转身，只见芝薇盈盈立在我身后。她望着我，半晌一言不发。
“不必送我了，快回去罢。”
她浅浅一笑，如月色般朦胧：“好。你保重，当心。”
“你如是。”
辞别芝薇，我与馥儿缓缓走在回宫的路上。永巷里灯影摇曳，明灭不定，恍若张牙舞爪的魑魅，几欲将人吞噬。
见我许久不言，馥儿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崔姑姑。”
“怎么了？”
“韩尚宫也太过分了，我看得出来，她分明在骗咱们。”尽管很小声，我依然能从馥儿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恨意。
我转过头去，朝她浅浅一笑：“是不是骗咱们尚未可知。我曾与她共事多年，此人最擅长攀附权贵，若说真是薛夫人的意思，也未为不可。”
馥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双杏眼里的乌鹿仁儿霎时如清水濯濯。我在心里暗暗赞叹，继续道：“今晚你虽然冲动了一点，不过你刚才那番话也没错，至少可以警醒她，让她知道分寸。”
馥儿望着我，神情半含愧色：“崔姑姑……馥儿确实不该那样说话，幸好韩尚宫没有因此怪罪姑姑您，不然馥儿……难辞其咎。”
我淡淡一笑：“你不用自责了，日后记得谨言慎行便是。倘若被她抓住了把柄，你我倒是其次，若因此连累了美人，那才是罪过。”
馥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恩，姑姑放心，我以后一定不给美人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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