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先在河坊街来一笼小汤包。
皮薄汁多,肉质鲜嫩
今日要见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地点是虎跑泉公园。
一大早坐上游1,从钱王祠出发,大约5分钟就达到了目的地。一踏入公园,即见成片的高大松树和野生绿植,一呼一吸间,仿佛喝着山间的清泉。喧嚣闹市中也有如此静谧洞府,这大概就是大乘佛教所推崇的在尘世中修行,于人世嘈杂中映衬出另一种寂寞。
一入公园,即见经幢
韩美林的雕塑作品“虎跑”
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下的石马
虎跑泉,其实是一个很小的泉眼,每日清早会有附近的居民过来打水,虔诚地排着队。一个个古貌古心的精瘦汉子,肩上横着竹扁担,下系满满两桶泉水,哼着歌轻快地走在山路上。
每个人身上都没有尘世的标签,仅仅是以人的方式自由地存在于天地间。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临安。
一路小跑着前行,日光慢慢地从云层中洒落下来。绕过面前的罗汉堂,走下台阶,就达到了他的居所。但在见面之前,自觉要洗清一下三毒之身,方显得恭敬。
在花木扶疏中,我拐进一间幽静清爽的茶室,寻了张向阳处的藤椅,续上一碗虎跑泉水烹煮的明前龙井,添上一碟热卤豆干。先洗净被世俗浸染的脾胃,再晒走这一身的人我是非,贪嗔痴爱。
久在樊笼里,方得返自然
蜀茶倩个云僧碾,自拾枯松三四枝
早春的味道,肌骨清,通仙灵
时临中午,游人皆以下山。休息片刻后,我怀着虔诚之心,去见这一位我非常尊敬的人。
他,就是弘一法师,李叔同
他是极具天赋之人,书画、诗词、篆刻、音乐、戏剧……在众多领域都有极高的造诣,甚至不需要太努力。
二十岁上下,寄情声色、放浪形骸。与艺界女子过从甚密,与名妓优伶互相唱和,与日本人体模特互为知己。其母病逝,举哀之时,他自弹钢琴唱悼歌,被视为一大奇事。
前半生,喜繁华、好热闹、迷恋红尘。这大热闹散去后,凉月笛声中,洗尽铅华,悟到人世悲凉。于1918年,38岁那年,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
释迦摩尼出家前,是古印度尼罗河的王子。弘一法师出家前,是乱世中的纨绔浪子。也许,只有曾经在繁荣富贵乡里浸透过的心,才会真正泛起大智慧大慈悲。
以镜自照见形容,以心自照见吉凶
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
弘一法师书法淡远而持重,充满了道气。其所书:“对失意人莫谈得意事,处得意日莫忘失意事”。这一条,若成为微信朋友圈准则,该少了多少贪嗔痴爱?
从纪念堂走出,踏下几步台阶,在转角寂静处,即是他的生前寝室居所。
居室偏北,小而简陋。一米宽的简易木床上铺着张破草席,其上支着白色蚊帐,一床薄被和藤枕,其下放置着一双很旧的布鞋。一日二餐,过午不食,三衣一钵,俨然是一位苦行僧。
弘一法师在身患重疾后,拒绝接受治疗,写下“悲欣交集”绝笔,于三日后圆寂。
身患重疾,拒绝就医,从前的理解是此时的生命已不是自己本来的阳寿,如此续命,是我执。后来的拒绝就医,源于2015年被误诊成精神病人,差点被强制要求电击及开颅,而送自己进入精神病院的恰恰是生身父母与血缘至亲。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誓死抵抗治疗,如今世上便又多了一个白痴。
自此,不再相信医院。坚信,一切终归要靠自己。
世事由来多缺陷,幻躯焉得免无常。在凄冷无人的深夜精神病房,我也曾思考过,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业报?
无数个因缘汇聚成现在的业,我自问现世并未造恶业,却可能是过去世的业报,即隐形的业。正如《涅槃经》所述:“善恶之报,如影取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茫茫苦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缘汇聚,该还的还,该给的要给。在命运面前,没有同伴,没有摆渡人,游出黑暗无垠的苦海,唯有自渡。
空旷山路上,远处一点橙红,便有了禅意
拜别弘一法师,走出虎跑寺后,天气甚好。我坐上游1,前往西湖走走。
西湖美景三月天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林徽因雕塑
花港观鱼
如女人胴体般优美的地形
夕阳下的大草坪
正值周末,西湖岸边游人如织。走在岸边,忽然领悟到弘一法师晚年那句自评:“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
这当然是法师的自谦,但其中亦包含了老庄哲学。就好比西湖种植的许多树,有柳树、桃树、梨树、玉兰、还有杨梅枇杷瓜果之类。果实一旦成熟,不是被敲就是被打,弄得小枝折、小枝扭,以致半途枯萎,这就是它们不能长寿的原因。而那些岸边无用的树,反而生长千年。
人人都喜欢有用的东西,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大家都喜欢有用的东西,所以,有用的东西就遭到荼毒,而无用的东西得以保全
麝因香重身先死,蚕为丝多命早亡。做一个没有用的人,也许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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