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村的副业组一总有四辆马车,在城里打零活,每天等在铁路货场的门口,如有人拉货或运送东西,就凑上去看情况侃价,两厢情愿了赶车人就往车辕上一跃,喊一声“嘚嘎“,响鞭一摔跟着货主走人。
副业组由组长赵梦生说了算,分开时又可以各自作主,每天聚了散了忙活挣钱,晚上收工后回到城郊处租下的平房里住宿,吃饭,交账。刘三亮进城帮了一个多月的忙,在赵黑的安排下,名正言顺加入了副业组。起初,他跟了别人当二把手,慢慢发现了个中的一些猫腻,等队里用他换回了别人,就轻车熟路当起了车把式,又因为嘴会谝,混得还算得心应手。
这天中午,刘三亮赶车到一处街角,看到有个老汉在偷偷给人算。他心思一动,把算卦老汉引到了租住的房子里。正好其他几位都不在家,刘三亮便拴了门,挡了小窗户,半明半暗中按要求,双手握了三个古铜钱,默祷了心愿,一抛,铜钱在老汉摊开的画有八卦图案的粗布上,正正反反出一个卦象来。
老汉念念叨叨掐指而算,刘三亮双眼紧盯,说想问一下儿女的事。算了一通,老汉又眯缝了双眼,观察刘三亮的眉眼五官,又把他的手捏揣一番,肯定说:“你有四个娃了,还想要个娃,对不对。”刘三亮一惊,说:“对呀。师傅你算得太对了,不过……。”老汉等不出后话,点白了说:“前几个都是女娃,你一直想要个男娃。对不?”刘三亮吐了吐舌头,这才道出了心事。
老汉凝视着卦象,促了眉说:“这卦奇怪了,按理还是个女娃,可又不像,是个男娃,又有点看不清楚。难道啥地方搞错了,不行,你还得再摇一次,让我看看再说。”遵照吩咐,刘三亮又摇了一卦。老汉数了两爻之数,眉头仍然不开,泄气说:“你这卦要不是心不灵,要不就是另有隐情你没有说。”刘三亮发誓都说了,而且全是真话。老汉又推算了一通,始释然地用手挠头说:“这卦是个变卦,你老婆肯定是生儿子。”刘三亮高兴说:“只要是儿子就好,师傅你要是觉得卦不对,那我再摇一遍。”老汉笑了,收了卦钱,临走给他送了一道符,让装在身上,说能攘灾却病。
算卦老汉的话,让刘三亮高兴的夜不成寐,躺在床上想着儿子将来出世,长像会像自己,还是会像老婆?想着该给儿子起个啥名字好?想到后来,他又产生了怀疑,老汉不是骗人吧!于是,他反复玩味老汉的话,越琢磨越没了底,就在灯下打开那张黄裱符,却认不出上面的鬼画符,心情便烦燥起来,到院里撒尿,被凉风一激,打了个冷战,再躺下,就决定改天去找算卦老汉问个明白。
第二天中午,刘三亮来到老地方,算卦老汉没有出现,却看见疯子高远方傻呵呵地袖着双手站在路边,一身破烂,一头乱发,一脸脏污,一股呛人的柴油味。
刘三亮自语说:“这个傻子,咋会跑到城里来呢?”也没多想,连拉带乖哄,把疯子领到了住处。组长赵梦生见了,不高兴说:“你把他领来干啥?一个疯子,疯得谁都不认识,这不是给咱们找麻烦嘛!”刘三亮辩解说:“一个村里的,虽疯了,可人还是人吧,这么乱跑还不得出事!我看啊咱们还是派个人把他给送回去吧。”赵梦生瞟了一眼另几个人,没好气说:“你让谁送?大家这两天都忙着呢,你要想送那你送去。”刘三亮听了,赌气说:“我送就我送,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白眼一瞟,赵梦生招呼其他人套车走了。留下刘三亮给高远方弄了点吃的,想着火车站肯定不让进,只能搭顺路车,或坐公汽回去。随后,两人来到城边路口停车点上,等了半天,来了一辆公汽。刘三亮上去了没事,疯子要上时,乘客一哇声反对,乘务员就决绝地关了车门。没办法,刘三亮只能下车,等待中正感没辙时,碰巧大队往县城送粮的拖拉机往回返。两人坐到露天后挂上,颠簸的一路黄尘。
路上,刘三亮问高远方为啥要砍赵黑那个王八旦?回答是一种没有喜怒哀乐,一味呵呵的傻笑。刘三亮就大骂赵黑,造孽把个年轻人弄成了这样,但愿老天爷能有朝一日报应他个鬼孙子。
两人先坐回大队,再走回一碗村,已经是上灯时分了。刘三亮送疯子到家,带着功劳一件的兴奋说:“高老二,我把远方给你送回来了,他都疯成这个样子,居然跑到城里去了,那里可不像咱们村里,车多人多,一不小心就会出事的。以后你得把他看好了。这也是遇上了我,别人都不愿送他呢。”
坐在炕上抽旱烟的高老二,眯眼一口接一口地吸,对刘三亮的表功之说置若惘闻。
刘三亮丧气说:“我可是专门为送他才从城里赶回来的,现在交给你,我也不管了。”高老二眼皮低垂,爱理不理说:“回来了又能咋样?傻他妈的连我都不认识,还得我一天端屎倒尿管饭操心,真要是跑出去死了,倒省了不少事。”刘三亮忍不住说:“你老汉咋能说这种话!他可是你的亲儿子,要是死了,就剩下你一个干老头子,活着还有甚意思。今天算我多管闲事了。我走了。”
刘三亮气咻咻回家,家里只几个孩子在,黑玉英到队部开会去了。他躺到炕上抽旱烟,抽着抽着就不耐烦了,让二女儿去叫人。黑玉英一直等到散了会,才领着二女儿回到家里。
刘三亮没好气说:“你是开的啥败兴会,让娃去叫你都不回来。”黑玉英腆着肚子,脸有点肿,却精神焕发。她说:“今天的会可重要了,是学习上面的社论,看来政策要变,生产队要散伙,家家要单干呢。”边说边挽袖子洗手,还开玩笑说:“一回家就要吃的,自己连手都不动,真成城里人了。说吧,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刘三亮说:“吹你们家牛,我想吃鸡吃鱼,家里有嘛!”黑玉英应说:“鸡肉鱼肉没有,我一会让你吃人肉也行不。”刘三亮呲嘴笑了。说:“这么晚了,那就凑合擀点面片吃吧。”黑玉英说:“这可是你点的,不要说我薄情你啊。”
夜深了,几个娃发出微微的鼾声。黑玉英到院里走了一趟回来,见刘三亮躺进被窝里,就闩了屋门,笨拙地上炕,顺手拉灭了灯。黑暗中她边脱衣服边说:“咋突然想起回来?真没出息,是不是又憋不住了?”刘三亮说:“我今天是好事做成大败兴了。”就说了因由。黑玉英说:“管他呢,这也算个借口,能回趟家看看老婆孩子也好。”
夫妻二人有问有答,一通折腾后,刘三亮放松下来,忍不住讲了算卦的事,黑玉英听后却沉默了。刘三亮问咋了?黑玉英淡淡地说:“生娃生到现在,我觉得男娃女娃都一样,反正生完这一胎,我是再不给你生了。”刘三亮说:“那咋能一样,女娃将来都是别人家的人。要是将来实行单干,咱们老了谁给你种地!”黑玉英说:“招个上门女婿还不行吗?我都四十岁的人了,再生下去,还不真成猪了。”话不投机,刘三亮自我安慰说:“那老汉算卦挺像那么回事,你这次保险会生儿的。”黑玉英不吱声,半天试探地说:“赵队长跟我谈过一次,说等过完年,坐完月子,他想让我当村妇女主任。”话一出口,刘三亮一口就否定了。黑玉英转过身子,委屈说:“我知道你咋想了,太自私了!”黑暗里,刘三亮带点无奈说:“要是这次真生个儿子,我也不管了,你爱咋就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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