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Four: 2001年,7月下旬,林淼: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今天我到底怎么啦?”
“我怎么突然对一个陌生人套近乎?”
“可是,我想了解的问题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这次豁出去真不值!”
“不过,也值了吧!如果我不主动叫他,不主动提醒他,他是不可能认出我的,而我也找不回经丢失已久的信纸,那样的话,我可能还没能给夏生回信了!”
“所以说,今天把自己豁出去也还是值得!而且话说回来,这个孟轲看起来真的不算坏!他竟然帮我把信纸保留了那么久!”
我没有想到,今晚在超市里见到孟轲的时候,我竟然主动去跟他打招呼,而且还有点喜出望外!
都怪他的字,那个笔顺,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深一浅都像极了夏生的手笔。特别是“水”字,简直就是出自夏生之手!那个“水”字,甚至让我相信孟轲就是夏生!
只是,夏生不会那么粗鲁吧,夏生怎么会随随便便倒在一个女生大腿上睡觉,而且还流口水呢?
当然,或许那天他和我一样,站了很久,所以累坏了,当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就睡着了!确实也无可厚非。说到底,只是自己无法接受第一次和夏生见面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天下相似的东西太多了,若是以写的字相似,就把一个陌生人认定为一个自己迫切想见到的人,那也未免也太儿戏了。”
“是我太想念了夏生了……”
近一个月来,我的脑袋里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会认为孟轲就是夏生,一会又自我否认,又后悔自己那天在车上没有问清楚。
这些反复无常的思绪,让我苦不堪言。最后,只能用夏生曾经教我放松心情的方法遣散忧愁,那就是读《诗经》。
而今天刚好念到《东门之墠》时,被卡壳住了,再也进行不下去,《诗经》太美了,以致于让我流连忘返在其中。只好在笔记本上一遍又一遍写着“岂不尔思,子不我即”。偏偏在那个时候,孟轲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原本想抓住机会问个明白的,可都怪我母亲,我好不容易和孟轲建立起了信任,而且就想在他离开超市前把关键问题问清楚,没想母亲几乎异口同声叫住了孟轲的朋友,那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不知如何再继续和孟轲对话,所以只能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只当作下次去工厂找他确认了目的地。
只不过,问题还没有解决,心里又继续和自己过不去。好在,现在信纸拿到了,总算可以给夏生回信了。
我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往外眺望,目所能及之处,是正在打桩的工地,工地上空布满灰尘,从工人帐篷里逃亡出来的黄色灯光,却也躲不过尘土的包围,在帐篷外十几米的地方就被控制住,软化为一团散光。
虽然已是深夜,依然能够听见机械运作刺耳的声音,铿铿锵锵,铿铿锵锵,时而还传来工人莫名其妙的吆喝声响。
我抬头仰望夜空,企图撞见一两点星光,却发现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如同阴天,心中顿时对夏生信中曾描述的场景倍加眷恋。
“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在晴朗的夜晚,抬头仰望苍穹,就能看见璀璨的星河,猎户座总是出现在我头顶上。在我的身旁,是一棵长得比我高出好几倍的桂花树,夏天晴朗的夜晚,父亲出去打猎,我就找来一张凉席铺在桂花树下,盘腿而坐,数起鼻息,闻着花香,不久就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
这是夏生的一封来信中写的内容,以前读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却变得极其的珍贵,足以引起我无限的向往。
“夏生,今晚你是否在小院子里,抬头仰望星空呢?你一定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吧?”
“夏生,你是否过得和去年夏天那样的不安?那可都怪我咯,在暑假后不久,又来深圳了,今年的情况,和去年有点雷同诶!你是不是隔三差五就往学校跑呢?”
“不过,这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信了。”
大概是去年从深圳回到小镇后,收到夏生那近十封孤独、无望、失落、不安的信件,从那以后就觉得自己和夏生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的微妙,十分美妙。
我似乎把夏生当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时不时会在内心和他对白,即使并不能听到他的回音。
在去年的暑假,由于我跟随母亲来到深圳,来不及给他回信,没想到给他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不安。特别好笑的是,他说有天晚上,他对着夜空的月亮发呆,嘴里呢喃着。他的父亲深夜从深山打猎回来,看他魂不守舍,站在他身后多时,他竟然没有发现。
后来,他在信件中告诉我,那晚的月光如流水,美丽至极,不自觉念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当时并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把他的原话抄下来,拿去问语文老师。原来那是出自《诗经·陈风》的《月出》。
在语文老师声情并茂的解释下,我似乎理解了他的用意,害得我脸上骤然燃烧起熊熊烈火,红得比凤凰花还娇艳。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喜欢上了《诗经》。
往后在小镇里的时光,若是遇上一轮明月,我也会驻足仰望,然后嘴角微微上扬,在心中念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到深圳后,我就想着尽早给夏生回信,无奈信纸丢了,在深圳又找不到自己一直用的那种信纸。和夏生通信,使用固定的一种信纸,其实也是一种情愫,我不想轻易改变。
我拿出了那包粉红色的信纸,打开透明包装袋,抽出一张放在书桌上,在白色灯光的映射下,再次看着粉红的信纸,有种幻若隔世的感觉。
我轻轻咬了咬笔盖,就开始在信纸上“直抒胸臆”:
“夏生:
今年的情况,和去年的夏天,有点雷同,但又有所不同!
原谅我迟到的回信,可以的话,此时此刻我就想见到你!告诉你我心中的喜悦和担忧。
喜悦的事情,就是我以全校第五名、全县第二十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
担忧的事情,就是关于你!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你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了无限的忧愁!
以你往日的成绩,加上你后期的努力,还有我虔诚的祈祷,我相信即使你上不了县一中,退而求其次,你也能上实验中学。退一万步说,即使你发挥失常,在县城里,还有其他几个可以选择的学校。
所以,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只要有学校接受你,你就一定要继续上学,那样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人生最重要的并不在于一场考试,而是在往后的所有时光。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自暴自弃,开学的第一天下午5点,我会在县一中的龙门桥上等你,无论如何,你都要让我看见你,不管你就读于哪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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