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镇的生意都不太好。
易遥之窝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把手插进袖管里闭目养神。店里的大黑狗黑子也懒洋洋的趴在火炉旁打盹。
王月半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下了一个月也没停的大雪，禁不住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这个月的月钱又要发不下来了。街东头卖糖葫芦儿的小翠可好不容易松口答应和自己去逛庙会啊，要是手里没个铜板板多尴尬呀。
王月半抬头瞅瞅柜台后面的易遥之，“掌柜的，我想……”
“没钱。”易遥之眼皮子都没抬。
王月半气的直瞪眼。
他走到火炉旁，蹲在黑子的旁边，发泄似的狠狠揉着它的头，黑子被揉的有些不舒服，抬头呲着牙冲王月半低声呜呼。
“你个小畜生！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反倒还想咬我？”
“行了。”易遥之终于抬了抬眼，“来客了。”
正说着，厚重的门帘被大力掀开，冷风顺着门帘下方刮进来，冻得王月半打了一个哆嗦。王月半站起身紧了紧衣服的功夫，就看见一个一身黑袍还蒙着面的男子站到了自己面前。蒙面男子左手握着一把环刀，定定的扫视着店里。一旁的黑子竖起耳朵看了看蒙面人，继而又趴在了火炉边。王月半心下一松，看来不是来闹事的。
“我要出魂。”来者的声音嘶哑晦涩，难以入耳，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王月半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掌柜的。
蒙面人顺着王月半的目光看向柜台后的易遥之，略微停顿，继而双手作揖，“阁下可是出魂居现任魂匠易遥之大人？”易遥之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蒙面人，目光定在他左手握着的环刀，嘴角一翘。
“你要出魂？”
“是。”
“可做好心理准备？”
“既来此地，便已经抛却一切。”
易遥之没再继续说话，撇过头冲着火炉旁的大黑狗打了个响指。王月半也心领神会的走到蒙面人身旁说：“这位客官，请随我来。”
蒙面人微微颔首，转身跟着王月半上了二楼。
二楼是几间空房间，被王月半打扫得很干净，里面的小火炉也烧得正旺，映得人脸上红彤彤的。
“这位客官，天色不早了，您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寅时我们再开始。”
蒙面人摘下掩面的黑布，左脸上一道骇人的伤疤不禁让王月半倒吸一口凉气。
蒙面人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神情淡然的开口：“谢谢了。”
王月半自觉有些失礼，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嘱咐他好好休息。
下了楼，看到易遥之正站在柜台旁等着他。王月半快步走到他身旁问：“掌柜的，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你可知此人是谁。”
王月半一脸迷惑的摇摇头，易遥之没说话，从衣袖内掏出一卷纸丢给了王月半。
王月半打开卷纸，看到一半惊呼出声：“他竟然……”说罢有些惊恐的抬头望向二楼，继而凑到易遥之身旁小声的说，“他可是朝廷重金通缉的命犯朱萸啊！掌柜的，这……”
易遥之摆摆手，“无妨，他既然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我的出魂居，那就说明他有宁死也要完成的心愿。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他。”
王月半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易遥之两句话打发回了房间。他揉揉脑袋，冲大黑狗喊了一声：“黑子，回屋睡觉了。”
寅时。
王月半是被黑子舔醒的。他迷迷糊糊抬头看了看窗外，一下子反应过来，飞快的跑到大堂，看到易遥之和蒙面人早已等候多时。王月半自知理亏，低头默默把易遥之需要的东西准备好，然后退到一旁。
“朱萸。”
“是。”
“出魂之前，我要跟你交代一下需要注意的事情。”
朱萸没有说话，他明白眼前的魂匠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首先，你只能选择在世之人出魂。在出魂过程中，你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对方的事，你会有两炷香的时间来做你想做的事。最晚不得超过卯时，否则你就永远回不来了。”易遥之沉默半晌，“当然，我的报酬就是……”
“我知道。”朱萸抬头苦笑了一下，“……那些痛苦的记忆，你拿去也好。”
“好，你现在将你想要出魂的名字用朱砂写在我手心。”
朱萸定定的望向易遥之，眼神不复之前的空洞，坚定地伸手沾着朱砂一笔一划的在他的手心写下了三个字。
易遥之。
十年前。
“遥之，你以后想做什么啊。”十六岁的朱萸背靠在大树上，擦着手中的环刀。
“爷爷说了，我以后要继承我家的出魂居。”易遥之将手中的飞镖打出去，然后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我不想继承。我不喜欢那个。”
“那你就跟你爷爷说啊，”朱萸站起身走到易遥之身边，用肩膀碰碰易遥之，“诶，不如我们去闯荡江湖怎么样。听说外面可好玩了。”
易遥之声音低低的说：“爷爷不许我离开镇子，他说我爹走得早，出魂居只能交给我，也必须交给我。”
“这样啊。没关系，那我就在镇子上陪着你啊。再不济我就出去闯荡，回来之后给你讲我在外面遇见的好玩的事情。”
“好。”
“爷爷，孙儿……孙儿想跟着朱萸哥出去……”
“你想去哪。”易遥之的爷爷易别苍老的声音从帘纱后面传出来，“遥之，若不是我大限将至，我也不忍心让你小小的年纪就要一辈子禁锢在这个小小的镇子……可这是我们老祖宗拼死留下来的，不能让它荒废在我的手里啊。”
“爷爷，孙儿知道了。”易遥之红着眼眶站起身来，“孙儿必定不会辜负爷爷的期望。”
三年已过，江山易主，天下大乱。山贼横行，民不聊生。
易遥之所在的小镇子也已被贼人毁了个七七八八，大街上到处都是未寒的尸骨和痛苦的哀嚎。
“遥之，你在家里好好照顾爷爷，我来保护你们。”朱萸左手紧握环刀，右手轻轻抚上易遥之的脸，“别哭，等我回来。”
易遥之透过模糊的泪眼隐约看见朱萸手握环刀坚定的背影。迎着光，让他安心极了。
朱萸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易别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枯瘦的手费力的握住易遥之的手，“遥之，爷爷不能再陪你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朱萸哥已经不在了，你别留下我一个人啊爷爷。”易遥之趴在爷爷床边，不停掉眼泪。
“朱萸是个好孩子啊。”易别紧紧握住易遥之的手。遥之，朱萸是你的心障啊。别怪爷爷狠心，我也是希望你以后能够好过一点。
两炷香很快就烧完了。易遥之悠悠转醒。
王月半看见掌柜的醒过来，立马端着还神汤走了过去。
“朱萸哥。”易遥之定定的看着朱萸，红了眼眶。
朱萸站在易遥之床前，含着眼泪说：“遥之，你爷爷以为我死了，所以临死之前用尽最后一丝魂魄把你记忆里面有关我的部分全部消除了。”
“当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我的身后是你，所以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和贼人杀了一天一夜后，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然后被一位老人家救了回去。等我醒来，小镇的贼人已经被新上位的皇帝清理干净了。”朱萸伸手抚上自己脸上的疤继续说道，“因为那些贼人，这道疤……永远留在了我的脸上。”
“我偷着找过你。不止一次的回来小镇偷偷看你。看你过得那么好，我也不敢打扰你。为了活命，我做了杀手。身上背负了几十条人命。大概是手上沾的血太多，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半年前我被告知还有半年多的寿命。”
“那你岂不是…”易遥之瞪大眼睛从床上惊坐起，“朱萸哥！”
“我就想，临死之前，可以正大光明的见你一面。”朱萸低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临来找你之前，你爷爷给我托梦了。他告诉了我消除你记忆的事情。他对我说，你现在过得很好，希望我不要来找你。”
“可是遥之，你……一直在我心上，这么多年我都未曾忘记。我来找你出魂，只是希望你能记起我。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过来也就罢了，可我不想我死的时候，身边都没有人知晓。遥之，对不起，没有为你考虑。临走之前，就让我也自私一次吧，好不好。”
朱萸擦掉眼泪，笑着伸出双手，“遥之，最后一次，抱抱我吧。”
一年后。
“掌柜的，东西我都买好了，你现在要去吗。”
“把东西给我吧，你好好看店。”
易遥之盘腿坐下，把面前的酒杯倒满，自己一饮而尽。
“你说你干嘛这么急着走呢。”易遥之轻轻摩挲着面前墓碑上的名字，“我还没告诉你，你也一直在我心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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