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背景】
我满怀恭敬之心,写下这篇文章,内心里都是对他的尊敬,他是两宋交际时期的词人朱敦儒。
我第一次读到他的词,就是《好事近·渔父词》,一句“晚来风定钓思闲,上下是新月。”让我心目均为之一亮,感觉这场面如此博达安然,外加“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仿佛我已经化身那只孤鸿,在天地间自由地遨游,一声轻鸣,便可惊动那水天千里,还有无边夜月。
我至今依旧难忘当初读到这首词的感觉。也许像是考古学家发现了秦始皇兵马俑一样吧,内心充满万分惊喜,却又是万分小心翼翼,深刻感受到责任重大。
我很诧异,为何这么好的诗词,还有词人自身,都被历史尘封。在很多词评价的著作中,朱敦儒仿佛像是消失了一样,只字未提。而当我读到他的词,感觉字字珠玑,有太多闪光的地方。比如:“芦花开落任浮生”、“堪笑一场颠倒梦”、“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且插梅花醉洛阳”、“一任梅花作雪飞” 。
单从词学成就来看,朱敦儒完全可以跻身于一流词家的行列。在我眼里,他完全可以和晏殊、欧阳修、贺铸等人相提并论。
然而,这位优秀的词人,究竟为何会被词人冷落呢?因为格调的消极?还是因为晚年和秦桧有关系?还是年轻的猖狂?我暂不得其解。抛开这些疑问暂且不管,我从朱敦儒的词里,读出诸多“身不由己”的感受,他有李白一般的狂放、他有林逋一样的隐逸、他也有独具特色的沉醉和苍凉。
这篇文章选择朱敦儒的三首不同阶段的词作,感受他身不由己的迷醉和苍凉。
朱敦儒生于洛阳,据说家境相当不错,可以算是一名富二代。词人早期的生活,据史书记载:“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他两次被举荐为官,却不愿出仕。其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常有出入青楼之作,可谓风流倜傥,而才华横溢,下笔常有惊人之语,如这首《鹧鸪天·西都作》:
【词境还原】
《鹧鸪天·西都作》朱敦儒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奏流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我可不是凡尘的俗子,我是天帝身边负责名山大川的侍从官。山光水月,无事一春又一夏,那环绕清都的山山水水,都在我的治下!我天圣就是这样的慵懒和狂放,即便跟随着天帝,我也没有太多兴趣。
想起做山水郎的时候,每天都在批复着风清雨润的申请,正是在我的批复之下,风雨才如期到达人间。还有人间那圆圆的月亮,是我常用的公章,常年的繁琐诸事,总是不停地批奏流云,借用月章,我都身心疲惫了。
我最渴望的还是诗酒的狂放,自在山河,无边风月,了无所缚。天帝尚且无法留住我,我又怎么会看一眼人间的侯王呢?那些无聊的红尘争乱,那比得上最美人间是诗酒,让我再写一万首诗,再品一千斛酒。
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人生但求此一醉,不问功名人世间。玉宇金楼我也不留恋,唯独心仪洛阳的梅花——总是百花落尽才盛开,香中别有清韵,不与尘世沆瀣。此花如此高洁,最适合与我的诗酒作陪,采一束洛阳的梅花,让她陪我一起醉。
【故事后续】
好一个朱敦儒,此词竟然常能让人联想到那个狂傲的诗仙李白。然而,朱敦儒和李白却不一样:李白还怀有报国之心,而朱敦儒不愿与世俗沆瀣一气,甘愿做一介布衣,过着诗酒花茶的闲雅生活。
史书记载,靖康年间,宋钦宗召他至京师,欲录其为官,而他固辞不受:“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这世间,多的是求爵禄不得而归隐,好一个朱敦儒,爵禄自至而固辞不受!
【诗词背景】
然而,好景不长,靖康之难转眼而至,二帝北俘,山河破碎。宋朝皇室只有皇九子宋高宗与出家为尼的孟太后侥幸逃过金军的铁蹄,在那风声鹤唳的年代,从江北逃到江南,四处流窜,躲避金军追杀。
与此同时,中原仕子文人,也追随着襁褓中的南宋朝廷,开始了大规模的南迁,史称“建炎南渡”。看着山河沦落,故乡沦为伪楚之地,成为外族女真人的附庸,多少人泪水满眶。
对于朱敦儒来说,家国之命运,也不能豁免。远去了,且插梅花醉洛阳,远去了,佳人挽袖乞新词。词人的人生身不由己地进入到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多有亡国之泪,词人词风也变得慷慨忧郁。在南渡的过程中,词人经过今江西彭泽县的彭浪矶,看着江阔断雁西风,感怀而写下这首《采桑子》:
【词境还原】
《采桑子·彭浪矶》朱敦儒
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
碧山对晚汀洲冷,枫叶芦根。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
本是洛阳才子,如今沦落江南,扁舟一叶天地间,惊闻西风孤雁。那熟悉的洛阳垂柳,还有青楼红袖,如今已经不见。独行此地,他乡为客,看孤零的浮云和迷途的孤雁,都平添了人内心的伤感。
西北回望,烟尘莽莽,故乡破败,亲友凋零,内心刺痛夹杂着惶恐,无语泪流,沾满衣巾。
今日流落到彭浪矶,薄暮时分,看江边的大小孤山相对而立,晚风凄冷,山色有无,江中汀洲,芦根残存,枫叶飘零,满目山河,破败寥落。可怜我的家国,像是不住哭泣的母亲,一江秋水,一江泪。
看着黄昏日落,惨淡的太阳,在平水上拉出常常的流光,夜色带着刺骨的凉气,咄咄逼人,这种场景,更是让人憔悴伤感。想起故乡的温暖,背井离乡已经让人愁绪丛生,而这次离去,恐怕从此就没有了故乡。
【故事后续】
南渡之后的朱敦儒,依旧是无意入仕的。然而词人声名在外,常有人在皇帝面前举荐他,每次举荐,词人都固辞不受,直至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他的朋友劝说:南宋初建,天子急需人才中兴,朱敦儒有旷世之才,不应在山野之间浪费。心念家国之痛,又思百姓苍生,朱敦儒终于同意出仕,欲力挽狂澜,匡扶宋庭。
朱敦儒被赐进士出身,为秘书省正通,很快兼任兵部郎官,后来又迁任两浙东路提点刑狱。
【诗词背景】
入仕期间,朱敦儒与主战派将领李光交好,而且其自身很多政见也是主战。可是,南宋朝廷,主战主和的争论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后来,秦桧掌权,岳飞冤死,中兴四将分崩离析,主和派占据上风,对主战派更是极尽打压排挤,绍兴十九年(公元1149年),朱敦儒请归,离开了是非之地,重归于朝野。
本是清都山水郎的词人,又回到山水之间,寓居嘉禾(今浙江嘉兴),放逐山水之间,每当有朋友来访之时,便以吹笛为信,词人便驾小舟从烟波浩渺中归来,飘然若仙。
然而久经官场之后,内心对世事的感触,已经和年少时的狂妄判若两人。体现在他的词里,情感底蕴也变得复杂,于复杂中重新回归平静,于色彩斑斓中重归淡雅,特别耐人寻味。
【词境还原】
《好事近·渔父词》朱敦儒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终于看透了这红尘的荒唐,每天感觉都是口水在打仗,我本是清都山水郎,为何纠缠于这些对错过往,不如归去吧,抛开这一切,重新回到山水的梦乡。醉后无需醒,醒后可复醉,管他今昔何夕,今年何年。
心里念想着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而我更习惯迎着风霜,独钓寒江雪。
我喜欢这样洁白的雪夜,天地白茫茫的真干净。夜晚无风,水面平静,独自垂钓在寒江水边,四下寂寥无人,心里索然无事。连钓丝都和我一样,感受着清闲,自在无比。更美妙的是,平水如镜,天上一只弯勾新月,水里一只弯勾新月,两月相对,上下天光,清辉无边,照亮着寂静的夜色。
平水绵延千里,水色有无,天色有无,浑然一体。我淡看远方,有孤鸿单飞,有无之间,明灭之间,是最逍遥的遨游。
【故事后续】
此后的词人,放逐在山水之间,一生的遭遇,让他颇有浮生如梦的感慨。然而,命运的不怀好意似乎还没有结束。
秦桧当政,好大喜功,最喜欢网罗文人墨客粉饰太平。而朱敦儒风采绝世,独步词坛,自然逃不过秦桧的眼睛。秦桧首先任用朱敦儒之子为秦桧之子秦熺的删定官,然后抓住老年朱敦儒舐犊情深之软肋,迫其出仕鸿胪少卿。
据说朱敦儒任鸿胪少卿仅仅半个多月,秦桧就离开了人世,然而,这半个月的时光,却让朱敦儒招惹非议,多有人指责其晚节不保,那个曾经“几曾着眼看侯王”的狂傲之士,最后落人嬉笑“未必王侯著眼看”了。
【韦煜观点】
韦煜认为韵词之美在于,合于音律,工于意境,臻于情感。
醒醉更无时节,世事短如春梦,明日阴晴未定,万事原来有命。这些词人发自肺腑的词句,有多少颓废与苦痛。
纵观词人的一生,本想安然于山水之间,然而却总是身不由己:年少轻狂不羁,却抵不过家国之命,生命的基调为之改色;本不想入朝为官,却因家国之痛,最终走向主战之路;还未等到主战有所作为,却又偏偏被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压制;终于摇首出红尘之后,却又被秦桧用计策驱往朝廷。最后的最后,主战的心愿未成,名节也略有不保。
身不由己的沉醉和苍凉。感觉命运像是不怀好意一般,总是在和朱敦儒开着玩笑。
但是,最后读到他雪夜垂钓新月之时,让人心里又充满了感动:那是一种饱经沧桑的安静,是领悟幻化后的坦荡,是心与山水同一的自然。
韦煜读宋词越多,心怀慈悲越多。每个人都会面临诸多身不由己,包括我自己,也许生不由己,才是生命的意义。
心怀慈悲,慈悲待人,慈悲待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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