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昏睡症的人

在很早以前，我就迷迷糊糊患上了昏睡症，在那之后，我就更加进入一种昏然状态。那种感觉，如果找到几个比较确切的比喻，我想，读者诸君是可以理解的。假如在你们中间，恰巧也有一两个被这个毛病缠身的倒霉蛋，那样倒使我欣悦---------我终于有了旅伴。
在我的家乡，天地之间常常就不明所以地漫起大雾，雾气一时浓重，一时轻忽。假使起雾的天气里，你正驾驶一辆轿车行驶在暗夜无人的公路上，你就会觉得自己的意识也随同雾气一时一时地动荡飘散，你明白雾气是没有办法掌控的。同样，患上昏睡症的人，他们忽而清醒，忽而昏然，也不知随着谁的意愿转换，总之，也是一桩没有办法掌控的事情。这正是我要说给读者诸君的关于昏睡的比喻。
我记得有那么一天，时钟指向傍晚七八点钟的样子，我穿戴整齐出了家门。那一天的月亮很圆满，很明亮，发散陈旧的光茫。我凝神望了月亮几眼，并且在心里诚挚地赞美了她，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非常清醒，似乎一片细叶悄然落在湖面逗引出几缕微澜-------你看，这种发生于心弦的十分纤细的感受我也觉察到了。
但是随着我移动脚步走到街市的人群之中，我的毛病发作了。我听得见周边的人说话，看得见他们在走动，有个男人于几步之遥嘻嘻哈哈，我几乎闻到了男人的体味，他身边还有其他人，有男的，有女的，有小孩子，也有难辩年龄雌雄者。其实我也不想花上一番气力去分辩-------这些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是一个无所谓的人。再者，我除了为昏然纠缠，似乎在某些事上也倍感乏力，或许我实在是那种一无用处的人？总之，我觉得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好像一批起起灭灭的气泡。他们怎么离我那么远呢？我的昏然的雾气一圈圈将我围在当中，像屏障一般，从而使我形成一方孤零零的存在。
哎！你呀！好久不见了，在忙什么？
噢------是你，我闲着，啥也没做。
他说，你什么也不干，天天吃了上顿吃下顿？
正如你所见，我遇见了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他长着一张鸟脸。这世上，常常走着长成动物模样的人物，有的像马，有的像猪，有的五官挤作一团，活像一只寒酸的猴子。
呵！这个混蛋！哪个活人不是吃了上顿吃下顿？除非一时间死掉，则不必再有下顿！
我在心中气恼地喊着，但是嘴上什么也没说。
正像一个梦游者被人强行弄醒，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我从我自成一体的圈子里拎了出来。
我继续往前走，一忽儿一忽儿地忘记又想起自己将要去的地方，这个时候，一个强劲嘹亮的声音逾越了一切街市的嘈杂，如同重物啪地一声凌空落地：
“某某某9月16号死了！”
我循声望去，居民小区的门口站着几个人，那个说话的女人身着白色上衣，两腿正叉开着，其余几个人散布在她的周围。
9月16号，这是属于某人的最后一个时间。
这个声音就这样在我心打了一个结扣，然后快速滑向无形。我木然昏沉，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我怎么不像其他们那人围过去，并且兴奋地脸上泛出光泽呢？

那一天，我梦游一般回转家门时，我家楼上的那只大狗又在嗥叫。确切地说，它从来不曾发出过汪汪地狗吠，它的叫声十分奇特，十分辽远，像狼。此种叫声总是让我陷入这样的幻境，清月高悬，满目荒野，风也无阻，光也无阻。夜晚，我仰面躺在床上眼望虚空静听着它的嗥叫，竟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反倒是血管的血液比往昔流得畅快---------我想跟那狗做番倾谈呢。
患上昏睡症的人，也有一时间惊醒过来的时候，如同电灯猛地接通电流、瞬间迸出光明一般。那么这股电流源自何方？是爱情？或者是别的东西？这一点要思考。

（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