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父辈们的所做所为,让我们无法不跟他们学习,那个时候,他们不是刻意做给谁看的,他们是很自然的,是发自内心的。
(一)
在那个全民挨饿的年代,人们哪怕有一口好吃的,也要先给那些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老人。村子里很多家庭都是这样子。
父亲从十七岁,就开始照顾他瘫痪的奶奶,我的老奶奶,一直照顾了十七年,老奶奶安然离世。
那年我已经上了小学,父亲是四队队长,在我记忆中,父亲有点懒,喜欢睡大觉,但他管理起四队来却毫不含糊。
那时因粮食产量上不去,别的队还有很多家正在挨饿,有些人粗粮都吃不饱,父亲却让整个四队的社员一年到头全吃白面,在当时引起了轰动。
有头脑的父亲在四队乃至整个村子树立了威信。
而我觉得,他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对队里那些孤寡老人的态度,还有队里那些残疾,智障,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二)
我们村是一个有着两千多口人的自然村,共分六个大队。从清末就开始的战乱,老百姓民不聊生,缺衣少食,谁也顾不上谁,所以光棍多,寡妇多。很多老人死家里好多天都没人知道,冬天还好,夏天的就生了蛆,模样甚是凄惨。
四队光孤寡老人就十多个,我记忆中有一个,伦辈分,我叫她老奶奶,她丈夫姓孟,她家住的离我们家不远,我经常跟父亲去她家,父亲经常给她带母亲做的饭,冬天时给她弄些柴火,给她填到灶坑里,把火烧旺,她的炕上就热乎乎的。
我们去的时候,她拄着拐杖,倚在门框上,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她太老了,满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腮帮子垂到下巴的位置,跟下巴壳一样平,上眼皮耷拉下来,下眼皮也耷拉,下眼皮的中间还往外翻了一点,翻出来红色的肉,眼珠子浑浊的几乎看不到瞳仁,她差不多瞎了。
父亲把吃的喝的给她放下,把她搀回屋里,她张开没牙的嘴,一点点的嚼着,我就看见那口饭在她嘴里从左边腮挪到右边腮,再从右边挪到左边,反过来复过去,就是不往下咽,母亲做的饭并不硬,可她还是吃起来好困难。
慢慢的,她躺炕上起不来了。
父亲找了队里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负责照顾她,一切费用队里承担。
也许是习惯了吧,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她家。
夏天,天热,她在家几乎不穿什么衣服,浑身起了褶皱,整个身体的皮肤都松弛了,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拽起来拉出老远。
村子里那位照顾她的婶婶,正在给他喂饭,她把荷包蛋用勺子一点点的捣碎,轻轻地送到她的嘴里,大概她吞咽确实困难了,有些从嘴角漾了出来,婶婶就用一块手帕轻轻地给她擦试。后来她摇摇头,不吃了。
她没什么病,就是老的很多器官都萎缩了。
婶婶每天都给她洗澡,她身上总是干干净净。
她就那样,慢慢的老去了。慢慢的,所有的器官都衰竭,干不动活了,最后几天,父亲和婶婶每天都在,直到她咽下去最后一口气。
(三)
有时候我感觉,父亲照顾老人有点上瘾。
我们家辈分很低,所以,另外一位老人,我还是叫她老奶奶,是我们本家的,她有儿有女,只是儿子不争气,说不到媳妇儿,是个光棍子。女儿早就嫁出去了,听说被她嫁到了东北,跟男方要了八百块,也许是太远吧,女儿不经常回来。
这本家老奶奶她年纪并不大,她是生病了,很历害的病,下不来炕。
她其实是三队的,按常理她该三队管,可三队队长要钱没有要粮没有,再说人家队长说了,他有儿有女的,不属于五保之列,其实也对啊。
有儿有女的,本来就不属于五保户,不符合规定啊。
她可就惨了。
自己躺炕上,儿子也不知去哪了,反正整天不着家,父亲每次去都见不到人。
夏天的时候,她已病入膏肓,身上爬满了虱子。父亲每次去都把她抱到院子里给她洗澡,用肥皂把她身上的虱子都洗掉。可那东西繁殖太快了,落下一个,很快就又爬满,还有就是传染,谁只要碰下有虱子的人,自己也会被传上。所以父亲每次都很小心,洗得也彻底。
我记得,是父亲去了外地差不多半个月吧,父亲回来了,他要去看老奶奶,我也跟去了。
还没进院子,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父亲说,坏了,赶紧进屋,我就看见,老奶奶躺炕上,整个的下身爬满的,已经不是虱子,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
我“嗷”的一声大叫,捂着嘴跑了出去。之后再也没进屋。
父亲满村子里找老奶奶的儿子,见人就问:“谁见俺其贵叔来?谁见过?”老奶奶的儿子叫其贵。
满村子找不着,后来从镇上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
他已好几天没回家了。
他已麻木不仁,母亲的死激不起一丝波澜。办完丧事后,他才告诉我父亲,他也得了绝症,没钱治了。
他临死那几天,告诉父亲,想吃山楂了,父亲好不容易淘换到一点山楂给他送去,没几天他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亲说,他是那么不舍,那么不甘。
那个时候,村子里的有些人,身陷贫穷,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只希望,只希望,无论我们如何贫穷,也要给父母最好的,就像当年,父母曾经把最好的给过我们一样。
但愿吧,但愿世界上所有的老年人都拥有一个幸福平安的晚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