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我想,我应该要回家了。
跨过广袤的东北平原,在混杂着西伯利亚烈风和老工业区污染的气息里,直直地冲往太行山脉上微微颤着的绿意,这时候,也许我会感到一丝疲倦。我是如此怀念被铺天盖地的蓊郁包围的感觉。现在它饱满地呈现在我旅途劳顿的饱经风霜的身体。好像是远方的梦忽然栖上了我灰暗的羽翼。我,竟害怕地不敢再挥动翅膀。
可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家。这儿虽然现在挤满了自由的树木,但是几个月之后,或者仅仅是几天以后,或者仅仅在我合个眼皮的刹那,那生机盎然的绿叶们也许就会在来势汹汹的西北季风的攻势下溃不成军。枯黄、坠落、光秃是温带落叶阔叶林注定的命运。而我的命运,写在关于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的执着里。
我只好含着泪上路。
我只好哆哆嗦嗦,带着伤痛和饥饿长途跋涉,一如每只鸿雁,奔向我的命运。
黄河的水可真急啊。噗噗噗地。像大雨砸在屋顶上。我也好想家。我想要一场大雨淋透我噗噗噗的心跳,这样我就可以专心地飞翔。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我的家。现在,我一无所有。我是一只任性的孤雁。
夜凉如秋水,天空幽蓝。鸿雁伸着呆呆的头瞧沉在黑暗里的月亮。
月光静静地洒在鸿雁的眼里。
离家还有重重的山岭。都是我熟悉的路啊。
我的心怎么还会跳得这样快,在这样寒冷的夜里。
路上依旧很寂寞。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无论是这一代的我,还是下一代的我,我的生命里,飞行多过栖息,观察胜过言语。一只沉默的鸿雁会遭遇什么呢?
对于我个人的生活轨迹来说,我的沉默显得可贵而难得。既然命运早已给定了固定的座标,迁徙中的风景便都成了背景。每一秒的离开,都是下一次的重逢。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就像贯穿我的骨肉的一条忧郁的河流。
我的沉默,就是生长在河底的秘密。
“嗨,你是什么鸟啊?我们从来没看见过你。”一条青色的鱼从水里瞪着大眼睛问我。他扑腾的水花打乱了我水中的倒影。
“我……”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另一群咋咋呼呼的小鱼儿又围过来了。
“你从哪儿来?”“别问啦,我们没见过他,肯定不知道。”
“你是天鹅吗?”“不,它的鳞片不是白色的。它一定不是天鹅。我见过天鹅。”
“可能是贪玩弄脏了吧。”
他们若有所思地打着尾巴。
这一刻的我,是一只贪玩的天鹅。我打算给他们讲湖泊的湛蓝,讲羽毛的洁白,讲人们看见我时发亮的眼睛。
是啦。我想讲了。我刚一动我的喙,就发现――小鱼儿们都没了,只有淙淙的流水。
水里面是一只傻乎乎的蠢鸟。
原来天鹅的故事也没人听啊。
风停了。应该起飞了。
鸿雁应该快到家了吧。回到山川与河流交缠的地域。那里温暖的冬天应该能给予他生存和再次飞翔的勇气。想想吧。假如可以在南国红袖添香的夜里听一盘棋局,假如在暖雪挂在飞檐的时候遇见深眠的燕子,假如我回到我的家乡。
现在的我,蜷缩在北国零下的夜里。
现在的我,想象着飞奔到我的南国之乡,就像鸿雁一样,我想,我应该要回家了。
我想看看爸爸的笑,我想握握妈妈的手。我想讲讲我的故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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