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若听见一种哭泣，一种仿佛怮难般纤弱不觉的哭声，一种哀乐，这哀乐并夹杂了叹息。
无论白天黑夜，从危林兽谷间这样萧萧地响起来，断断续续地在冷风里飘送，杳杳远至，从我门扉的罅隙里溜进来，在我耳边鼓噪着不知名的调子，那样惊魂未定地像是在念一些仓皇的语句，但我不知道其里的含义，只觉两耳吹地愈冷，想问他们，谁知道他们又流蹿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他们若在夜里而来，隔夜，便满是人言传着昨宵劲猛的林风又刮走了多少件衣服，刮倒了多少顶篷帐，也常常望见自家的露台上多了许些折断的树枝和一堆散乱的叶，枯槁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残喘与呻吟。
若在白日里，这凄异的呼号便从屋后掠来，从瓦隙里溃散进来，在我身边痛呼哀求，我从斑斑绣污的后窗向外看见旷郊——那已成一片咆哮的海，因狂怒而了无生气的海，风卷林莽，阴惨的山峦仿佛披波茫茫，那阴惨的旷郊更是像激起千股的水澜，那些葱茏的树冠被吹袭地荡翻如涌浪，长风里千万叶，卷积如云烟般在上空盘旋，一齐汹涌如浪花般鼓动飞蹿，它们迷航，它们在惊涛里失舵，它们沉浮，它们被掣散，它们载不回流浪的生命的讯息，生命的讯息已经沉没。
这声音原来是在为它们传送不幸，是在为它们呼求，但我并不能做什么，风退了，它们在我耳边报以哀嘶的调子，也隐隐退去了——它们掩面哭泣着退去了，露台上只是多了一堆散落的叶。
在今夜的此刻，林涛依然缭绕，它们又暗暗爬上我的耳根，低低地做着哀求，我知道外边正卷着风，我突然再无脸面听它的乞语——而风大了。
夜航？！
标本家啊！能否请你在今夜洞开你的窗棂，接纳这些迷失的船舶？对着这一片咆哮的海，因狂怒而生灵悸颤的海，轻轻地代我呼一声：“到灯塔去！到灯塔去！”请小心拾迎这些失根苟延的叶儿，这些流浪的生命的讯息。
“到灯塔去！
到灯塔去！”
我呐喊着这两句箴言，一遍又一遍。然后羞惭于我的渺小……最终逃向虚妄的梦境。
（原作于今年二月一日的狂风之夜，是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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