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情办妥，刘志明到达医院，医院的走廊哭声大作，从走廊那一端传过来，中间还夹杂着护士在劝阻的声音，让他们不要这样，这里都是重症监护，不要打搅到别的病人等等。过了一会，哭声就渐行渐远。
刘志明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来打开手机，一个个翻看手机里的邮件。请假的日子看样子不会短，公司发过来好些邮件要处理。基本上都是“刘总”或者是“刘工”，然后问“家里事情怎么样了？”虚晃一枪，主要是最后问“”大约什么时候回来？事情要你过一下啊”或者“你看这事怎么处理？”这样的结构。唯独老牛以部门名义发了一封问候邮件，里面的插图是兔斯基撒花，然后显示天天开心的中文。刘志明心说我部门怎么都是一帮智障，表达都是反智的，因为他走的时候就说家里出事了。正常人知道别人家出事，想想也不会来这种问候，真是让他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接受，回复：“请各位好好工作，有问题报，没问题不要烦我。”
“不好意思，打搅。"
"呃？”刘志明听到女人的声音，抬头。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我是赵洪博妻子，我叫冯小艺，您好。”
“哦，您好。”刘志明下意识坐正了。
“我们今天早些时候，是在警局见过的。”女人右手捋了一下头发。她是半低头说话，侧面的头发垂下来。
“没错。”刘志明站起来，他站起来大约高了女人半个头。“您这个是找我有事情么？”
”对。“冯小艺稍微想了一下，说：“您之前认识我的丈夫么？”
”不认识。“
”一面之交都没有么？从来都没有从您夫人口中听说过么？“她追问。
”从来就不知道您先生这个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知道他名字也就是在今天而已。“我肯定的答复她。
冯小艺眉头抽动了一下，一种失落感慢慢露出来。
“您听说过我夫人么？”刘志明同样问。
“没有。”冯小艺说，“跟你一样。”
对话咔然停止。
“想必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吧。”
“想必也是。”刘志明附和。
“那么……您说，他们一同出游……不，出差，会是因为公务么？”
“只要到工作单位一问便知。”
“……对。”
刘志明看出冯小艺的紧张，她不断的右手捏着左手的大拇指，然后换食指，越捏越用力，本来两人对视也变成了刘志明看着冯小艺，冯小艺看着地砖。地砖的花纹挺别致的。
“要等他们两个人醒了才能问明白，我是这么想的。”刘志明问冯小艺，“我们乱猜都是瞎耽误功夫。您觉得呢？”
“是。”冯小艺回答。
“我吧……呼……我挺相信我夫人的，老实说。我觉得他们也就是公务出差，我夫人和您先生有业务上往来，然后我夫人开着车顺道载着您先生去上海乘飞机。中途可能有什么事情才开到崇安来的。肯定有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情……但是是什么事情，必须等他们醒过来才能问清楚是吧？”
“对！”冯小艺就像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看着刘志明的眼睛都泛出光泽了。“我也特别相信我先生！”
“所以我觉得现在照顾病人是主要事情。”
”是的。您说的没错。“
”比如说我这里，我还不知道怎么通知我岳母和我父母。虽然不想他们担心可还是要通知。挺烦……“
”对唉。我先生家人已经到了。刚刚哭的收不住。“
”可以理解，毕竟出这么大事情。昨天晚上您也没休息好。“刘志明指的是昨天晚上的走廊那一头的哭声。
冯小艺有点不安。“见笑了。”
“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大家都要保重身体。首先照顾病人等他们醒过来，然后再问清楚。我们想也是徒劳的。”
“是的。您说的在理。”冯小艺回答。
走廊那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女人急匆匆的走过来，脸色通红，神情奋亢，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冯小艺急忙上去拦住。“妈……你不要！”
刘志明有一种想躲的冲动。
冯小艺哪里拦得住，老女人直接冲到刘志明面前就要扇，刘志明下意识用左手挡住。
“大妈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刘志明怒了。
“你们家赔我儿子！是不是你老婆开的车！她开车把我儿子害成这样子！她是不是一只骚狐狸勾引我儿子啊？你说，你说给我听听看，平白无故为什么来崇安！”
冯小艺急的赶紧拦，“妈你不要乱说，不要乱来！”
“我儿子都躺在那边了，你还帮着外人？！”老太婆的反问就像是锋利的刀子，叫人接不住。
“妈，不是的，他们就是一起出差你不要乱说啦……”冯小艺在尽力。
刘志明终于怒不可遏，他咆哮起来：”我老婆也躺在里面！你儿子凭什么坐我家车里？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要不要点脸！“
护士这时候出现了，严厉的斥责双方，说病人躺着，你们这样算什么事？刘志明反正吼完了，转身就走。把着两天的郁闷一口吼了出来，舒服多了。
去尼玛的！
刘志明下午给陶婧的妈妈打了电话，那边接到电话，就有东西摔坏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声，这让刘志明担心了很久。然后给自己爸妈打了电话，他们从焦急到无可奈何的接受，匆匆表示立刻就要来，刘志明安抚说等明天吧，也不是急在一时的，今天他安排下。这两个沉重的电话之后，刘志明到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个插手机的OTG多用途读卡器，其中可以读取手机卡的那种。他皮夹的隔层里放着一张小小的TF卡，这张卡让 他坐立不安，就像是随身带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般。
晚上ICU是不用陪护的，刘志明坐在大楼外的长椅上。春暖花开的季节，在花丛的长椅上靠一靠，算是一种难得的舒适。渐渐睡着了。
”刘先生，您好。“
刘志明突然被惊醒，面前站着的是冯小艺。
”刘先生，您这是睡着了么？比较暗，我都没有注意到。“
”好像是睡着了……“刘志明有点窘迫，”见笑。“
”不会。“冯小艺挤出一个微笑，”这两天大家都辛苦。我过来是想替我婆婆赔个不是，今天她有点激动。婆婆一直在农村，儿子是他唯一的骄傲……这次打击太大了。”
“能理解，这种事情，仍谁都会激动。我今天说的也不是太得体。”刘志明也退一步。”正好我想问你这里一些事情，白天还没有机会问……”
“有什么事情您问，只要方便回答的我会回答您。”冯小艺的回答是带着警惕的。
“我想问你吧，还记得那两个同款式的行李箱么，是你给你先生买的么？”刘志明问。
“对啊，你怎么知道？”冯小艺满吃惊。
“我的感觉。我有种感觉你们家里都是你打理的多。你是哪里买的？”
“京东商城，当时没有促销，比后来促销时候贵了好多……哦，你看，我的订单还在。”冯小艺立刻打开手机，点开客户端，让刘志明看了订单。刘志明也打开手机客户端，两个人是在同一家店铺购买的，时间相隔3天。
“这个是我老婆指定让我买的款式。我们家里都是我打理的多。”刘志明用浓稠的眼神看着冯小艺。
“刘先生，这个证明不了什么吧？”
“对的。我想问的重点是，十二月份，你先生是不是出国一趟，去了泰国？”
冯小艺脸上顿时失去光彩。“你夫人也去的泰国？”
刘志明心里虽然有准备，但也是一阵异样的感觉。“去了，公司组织，七天。还特意带的这个箱子，回来的时候在当地多买了个箱子回来，我记得比较清楚。“
”我先生去谈项目，本来说三天的，后来电话说出了问题，又多逗留了四天。”冯小艺说出这些的时候，感觉牙齿都有点打颤。
“恕我冒昧哦，这一年来，是不是经常晚上加班回来很晚？”刘志明继续问。
“周一周四固定回来晚。”
“你先生是不是口头禅或者是格言是说，‘认准的路就要坚定的走下去，何必问路有多远’这样的话？”
“对。”
刘志明心里凉透了。套掏出烟。询问了冯小艺，确认她不介意，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还有一个，你先生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是不是有跟着倒计时念的习惯？”
冯小艺瞪大眼睛看着刘志明回答道：”是啊！“
”那就基本不会错了。“刘志明回答道。”东西也对的上，时间也对的上，并且你先生的口头禅和特别的习惯都已经传染给另一个人了。“
不用说，这另一个人，大家心知肚明。
冯小艺被惊的一愣一愣的，瞪大着眼睛，回想一下，一整猛摇头。”我说，刘先生，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不是么？“
”对。“刘志明认同，"一切都不能说明什么，或许都是巧合也说不定。世界这么大，有点巧合不奇怪要我说。”刘志明深深吸了一口烟。“冯小姐，我也不绕圈子，这里或许有一锤定音的证据。说实在的，我本身没有勇气把那层纸完全捅破。但是我看到你，我就在想，如果我们都靠这些不清不楚的细节，惴惴不安，或者是连蒙带骗的让自己自己继续生活下去，那是不负责任的，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事情总归是要有个说法，不管好还是坏。再则，我们都是当事人的家属，有些问题，当面讲清楚比较好。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点头的话，我们就一起把这个事情，弄个明白。”
冯小艺听的云里雾里，直到刘志明拿出了内存卡，她才明白，刘志明应该说的就是这个。
二十一世纪，有一种新科技，叫行车记录仪，这东西就是个装在车前挡风玻璃上的摄像机，当车子启动的时候，它就开始工作，将车子行驶时候前路的状况拍下来，如果遇上事故，这个设备里的录像就能作为案件发生过程的佐证，是居家出行必备之物。大部分的车辆装的都是吊装式样的行车记录仪，装在前挡风玻璃上又大又碍眼，于是新一代的产品就有与后视镜结合的隐藏式样，只露出一个小小的摄像镜头，甚至连镜头都是隐藏的，不费心特意去找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而陶婧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就是隐藏在后视镜里的，撞车后没有一个人发现，所以内存卡一直没有拿出来。刘志明在离开警局的路上看到滴滴车上的行车记录仪，让他想起了这些，于是他回到事故车上将内存卡取回来。
车往前开，行车记录仪拍的是前路，而录音，却是车内的。这一点，陶婧是不知道的，因为设备是刘志明设置的，而刘志明不会想到，这个设置，会成为让他知道真相的钥匙。
刘志明和冯小艺找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幽静的茶吧，半破不破那种。向吧台要了一件包厢，点了一壶花茶，两人坐进去，等茶水送来，便关好门，刘志明将读卡器接上手机，将皮夹里的那一张内存卡插进去，点了播放器，将耳机分一个给冯小艺。
有的时候很奇怪，明明是关于自己的事情，而且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因为其中的当事人一些变故，对周边人心里起的影响，就变得很微妙。
现在放映这的车祸前15分钟的视频。
车前的风景，配合车内的音乐。
出现了男人的声音，冯小艺再熟悉不过了。
男人在问女人，最近忙什么呢，女人就把最近工作啊生活上面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男人说他生活上的家长里短，老婆最近在忙怎么做一桌子大餐，每天上网看餐普，倒是挺用功的，女儿上小班了很有趣，每天回来报告学校发生的事情。
冗长的一阵闲聊。
一阵嬉笑的声音。
刘志明心说，看起来你们你们撩的挺来劲。
女人的声音说：“哎呀……你这个手……不要乱动……”
男人的声音：“想要么？陶婧……喜欢么？”
女人：”……开车呢，别乱动……好吧好吧……把手拿下去……轻点……”
然后就听到女人的喘息声，一阵一阵的，时间挺长，此起彼伏，透过耳机，在刘志明脑袋里回荡。刘志明深深的咽了下唾液，声音好像显得特别巨大。他侧头看了下冯小艺，冯小艺满脸涨的通红，不知道是难堪还是愤怒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她似乎是也想侧脸看一下刘志明什么状态，结果眼神和刘志明一对上，就像触电般的撤了回去。
心神不宁，气愤、羞耻、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把视频暂停，似乎谁先说都有有点尴尬，又或者是两人都想看到具体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于是手机就一直在放，女人的喘息一直不停，接着是男人的喘息，随着喘息的加重，视屏有点晃动，接着毫无预警的“嘭”一声巨响，然后是好多碎片，白色的安全气囊带着一阵气气旋飞了出来，视屏的镜头整个倒了过来，重重的落地的震动，挡风玻璃碎的像是马赛克，完全看不见车外是什么情景。这个时候画面便定格了，定格的画面大约五分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突然生出寂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放完了？”刘志明先说到。
“嗯。”冯小艺跟着答。
“没想到……是这样出的事故。”
“……真没想到。”这句真没想到，拖得重重的。
上一节：https://www.jianshu.com/p/1a17a083a35c
下一节：https://www.jianshu.com/p/d6fc5837bd5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