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色四合,咖啡厅里乳白的灯光射下来,桌椅间无数藤蔓纠缠不清。
桌上的咖啡已经搅了好一会儿。我到底是来了。
本是难得一日闲,半午时分,仍是微酣。小琉骤响的电话硬是把我拽出了浅梦。她神秘兮兮地要我这次一定去,相完这一次,最后一次,她便再不拉扯我去相亲。
这丫头,大学四年与我同一屋檐下各自买回的东西要相互试半天,现在对我的单身问题却是焦灼甚于我妈。
我惯常一声悲叹,“扰我清梦为这事……你太无聊的话可以过来,我给你熬粥。”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在我即将再度坠入梦乡的当儿,缓慢而清晰的几个字飘渺而来。
“漠儿,这次是他,于离。”
睡意全无。
记忆像秋天里堆积的枯黄落叶被一阵风层层吹开,某一叶却有着不被磨灭的印记。
“漠儿……”
我略微一惊,回过神来,循声上望。时光刹那间峰回路转……站在我眼前的于离,着装一如四年前,简单衬衫,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沉稳之气。我恍然记起某个寻常的夏日傍晚,自习室里,同是这样的角度,他摊开掌心将手伸向我……那天的晚霞烧得十分绚烂,片片云像怒放的凤凰花。我的手被握在他的手心,一直没被松开。
“嗯,坐。”说完这句我将脸转向了窗外,华灯初上,没一处冷清的地方。
“来了很久?”
我将视线移向墙上的挂钟,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以前的每次约会,他总是雷打不动地守时,而我却是习惯早到几分钟。大多数时候就变成了我等他,心里很是忿忿不平,他却一脸无辜地高呼他没迟到。有次我故意晚到半个小时,这期间他不停打来的二十几个电话都没接。当我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正准备哈哈大笑说我们扯平了的时候,他却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我,低声的恐慌,“以后不许这样。”
“没,就一会儿。”其实今天我在这里坐了大半个下午,你是记得我的习惯,这次你早来了十分钟。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谁都不开口说话。
“漠儿,不……林漠。”
我苦笑了一下,林漠?于离,你从改口叫我漠儿后便再没叫过我林漠。我无数次地设想了我们的天荒地老,却不曾料到日后我们有这样一次可笑的会面。
“这两年你过得可好呢?”
“好,你呢?”我微微一笑,继续搅动桌上的咖啡。
“一年多前我找过你一次。”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询问,自顾自往下说。“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机会的……却原来总是没有机会。”
我也以为我们会再有机会的。我当时任着性离开心里就赌着我们还有机会。后来才发现总是被设置了那么多阴差阳错,我们已不能掌控后来的事。
他声线里透出隐忍的力度,我听着也觉得喉咙痒痛,抿了一口咖啡。
我该说什么呢?时至今日,想念已变得如此欲语还休。
无数的暗夜,梦境里是那个清冷的火车站。那是大三寒假后归来,火车到达的时候正凌晨三点半,仅此一趟南下的列车。我刻意隐瞒了时间,说是早上八点抵达,心想我回校后到六点就可以一个电话过去将他拦截在寝室。
出站口很近的地方,那样熟悉的身影,裹着黑色的厚重棉衣,却也明显耐不住这凝重的寒气,在夜风中略显僵硬。我猜不到他等了多久,鼻子一酸,泪就大滴砸落。不顾自己的灰头土脸跑了过去,我看见他的眼神因困顿而显得迷离,没等他说话我就将泪水埋进了他的衣襟。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此生别无他求。
每次从这个梦境挣脱我就觉得胸口沉闷,难以喘过气。回忆越甜,心越痛。
此刻想起,心里仍是汹涌。我不动声色,缓缓起身,“我们出去走走吧。”
此时高空悬一轮皓月,梧桐缺处,分外明朗。
后来的日子如水般沉静,幸福大大小小,我发誓我是珍惜的。乍暖还寒的春天,他的生日如约而至。我认真地从唐狮挑出了一件格子衬衫,他穿起来很好看。他得意极了,隔天一洗隔天一穿,连着一月。那天与邻班篮球赛,他竟然就穿着上了场,一脸明媚。
一个转角后,面前是一条寂寂的长街,路灯昏暗。我突然心底不胜寒凉。
我以为我和于离能够一直那样岁月静好下去。偏就在临近毕业时,许多事重叠着一起发生了,我措手不及,呆呆地顾了此失了彼。
小琉住进了医院,雪白的病床上,她摸着自己空下来的平坦小腹,眼神呆滞。一个小生命就那样无声地来了又去。我心疼得不敢离开半步,每餐提了鸡汤来细细哄喂。每日进出小琉病房的年轻男子面容布满了心疼与无奈。我看着他就起了莫名的恐慌。
此时一个女子,在毕业之际,为了她爱的男子,也是我爱的男子,决心最后一搏,细密地布局谋篇。一个女人如果执意要折腾出点波澜,她制造的暗涌说不定就能翻江倒海。我无力与之抗争,更不想无聊地与她纠缠。蜚短流长千方百计辗转入病房要我知道。我已无力去生气,很多次看着小璃就倒头睡着了。
于离这时候正在与他的团队研究一个课题,本来很有把握的研究到后来困难重重,加之资金已严重短缺,研究再无力拓展。上面催着成果,几个自信满满热血方刚的青年对前途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惘。身为组长的于离更是焦头烂额,他变成了一头疲惫又心焦的狮子,脆弱又易怒。
我记不清我们是怎样吵起来的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我竟发现数落不出他的是非,他没有一处不好让我发作。为继续这场争吵我头脑发热地搬出了那个女生制造的材料。他很沉默地听着,他不作任何辩解。直到我累了,他安静地将我送回了寝室。
接下来几天,他没有联系我,我没有联系他。
毕业各项事宜扑面而来,我已无心管那么多。一段时间冷息后,各种阴差阳错不断上演。我找到工作后又忙了一阵子,累到只想安静地生活。
行至树影浓密处,我终于问出了口:“那次争吵后你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是怪我不信任你,你很失望?”
“不是因为雅霁,不……也算得上因为她。”于离迟疑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她曾暗示过我,我不能给你好的未来。当时的我……”
我全明白了,雅霁,这个动真格的女孩,在一个男生最怀疑自己的时候,一语点破他更深的惶恐。事实上,她对我和于离同时运用了攻心计,只是于离那边她用得更漂亮。
我止不住笑了,突然觉得脸颊生疼。
“之后,资金通过另外的渠道补足。半年后,我们的研究大获成功,我被聘进了一家很好的企业。我确定了我能给你一个好未来,我来找过你。你却……”
那时是在我找到工作前一星期,我绝望而狼狈,决绝地拒绝了他。
我摇了摇头,“算了……”
他突然拥住我,“我们能不能重新再开始?”
我没有说话。我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心里演练着这个场景,现在它正式开场,只是这样迟了。我以为我会激动、高兴、落泪,没有。
两年,很多事都渐渐沉降下来,甚至那些误会、不明白,说清就罢,原不原谅都已不重要了。我们之间拥有的只有回忆,那么美好。
我突然释怀了,我只是需要将那些回忆安放得更平稳、更坦然,不再心有芥蒂。
片刻的沉默后,我们似乎都发现了对彼此的怀抱不再熟稔,变得不适应。他轻轻松开了我。
我明白,都能感觉到。“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呃。”并非故作轻松的语气。
我看不清他阴影笼罩的脸。
梧桐缺处,皓月正明。
我突然觉得累,想找个家。一年多来在公司,对感情问题怕人询问,避而不答。有个人却始终一直温柔地守在我身后,同事看在眼里,善意八卦。我知道我一转身,他都会在那里。
“我累了,带我回家。”我终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让我很安稳的回答。
陪你到最后的不一定是你深爱或深爱过的人,而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也许呢,不久后,我会有个家,做家里的女主人。
几天后,于离也跟我说起他准备结婚。一直有个女子不求回应为他付出,她能给他妻子的安定,他想筑一个家。
原来我们都一样。小琉说得对,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亲,也是唯一一次,以后再不用。我和于离,曾经深爱过,到最后我们都为彼此做了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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