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马大将军李墨衍屡违朕意,抗旨不遵,朕念其护国有功,免其死罪,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李将军,接旨吧!”
邓公公的声音方落下,那面色苍白的小将军才回过神来,一袭银袍落地,旋即清亮的声音响起。
“草民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颐园的清扫宫女寻声赶来,三三两两地躲在树后,看着不远处跪着的李墨衍,皆是惊讶不已。她们虽深居宫中,但对这清秀的小将军可并不陌生。乾嘉三年,李将军随皇上征战边陲,受了伤,皇上下了谕旨,让他居住宫中,由太医诊治。在旁人眼里,这可是天大的圣恩。可如今怎么会?
邓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扶起面前人,阴阳怪调地嘲讽道:“李将军可得抓紧时间出宫,待会天色晚了,皇上怪罪下来,奴才可担不起。”
李墨衍起身,抚去身上的灰尘,送上腰间佩玉,柔声说道:“此次出宫怕是再也见不到颐园的这般风景了,还望公公通融,让我稍作停留。”
“将军哪里的话,您若要逛园可得注意时辰。奴才先行告退!”邓公公收起玉,快步离去。宫女见此,也匆匆散开。
李墨衍敛去笑意,眉间轻蹙。
倒是可惜了一块好玉。
微风袭过,银杏树的枝丫晃了晃,一片银杏叶落到地上。李墨衍蹲下,将其拾起。若是那人见了,估计又要心痛不已了。他可是最宝贝这银杏树的。
“郑丞相之女今年十六,适嫁之龄,知书达理,墨衍认为如何?”
“不娶,养在深闺的女子太死,臣不喜。”
“刘将军之女又如何?自小养在漠南,活泼灵动,最擅马术。”
“不娶,草原儿女性子太烈,臣降不住。”
“好你个李墨衍,到底要朕为你寻一个怎样的女子才肯满意?莫非要朕的皇后不成?”
“臣……只要皇上一人。”
“放肆!”
犹记得当时那人拍案而起,满脸都是羞红的怒意。
想到这,墨衍脸上浮起清浅的笑意,摆弄着手里微微泛黄的落叶,轻笑开口:“你来了。”
楚凉怔了怔,应了声“嗯”,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李墨衍抬起手来,欲摘下一片叶子,楚凉心急阻拦道:“你不知道这是从江南运过来的珍稀之品吗?”
“知道。”李墨衍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还摘?”楚凉气急,却也无可奈何,自小起,他就拿李墨衍没有任何办法。
“若无人欣赏,这叶子长在枝头,不过也只是无穷尽的孤寂罢了。”
“你怎知道朕不欣赏?”话一说出口,楚凉僵硬的面容便落入了李墨衍得逞的笑眼中,二人相对无言。
楚凉一甩衣袖,终是败下阵来,服了软,“只要你低头认个错,朕便复你兵马大将军之位,可好?”
李墨衍轻笑出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楚凉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楚凉微怒,“天下都是朕的。你想要什么?朕统统给你!”
李墨衍看着楚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楚凉可记得,西原大战我为你挡下一箭,命中要脉,连随行军医都说没救了。可你不信,守了我三天三夜,最后我醒了过来。你说,你欠我一条命,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朕当然记得。”
“一生一世一双人。楚凉给吗?”
“朕……朕可以给你寻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陪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楚凉慌乱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却不想撞到身后的银杏树,一时间,银杏叶洒落在二人之间,铺出了一条浅黄色的小道。
李墨衍笑意不改,却不达眼底,他望着满园银杏树,像是自说自话似的,开口道:“龙腾之战,你我身负重伤,被围堵孤城中,兵力不足三百。若十日之内援兵不到,我们就会死。那一次你怎么跟我说的?”
“朕……”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儿,楚凉望着面前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李墨衍却接过话头,向前一步,“你说,墨衍啊,这一次要是能熬过此劫,你就带我隐居江南,种满园的银杏树。而后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你说太子本性恶邪,若是他当了皇帝,天下百姓将永无安乐之日。我便陪你挥兵回京,助你坐上这至高无上之位。楚凉,十年了,只要是你所愿之物,我哪怕用命去换也没有丝毫怨言。”
楚凉这才发现李墨衍眼中带了泪,他从未见他哭过,就连得知李老将军战死沙场那日,他也只是冷静地披上父亲的遗甲,赶往边陲之地。
可如今,面前这人倔强地望着自己,满脸泪水。
“是我……负了你。你的救命之恩、相伴之情,我都记得。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是这江山,我都愿意拱手相让。”
李墨衍拭去泪痕,苦笑沉吟,“可好像我要的东西,陛下这一生也给不起。”
“朕要怎么做?”楚凉无措地望着满地的落叶。
“陛下请回吧,时辰不早了,草民该出宫了。”
“站住!”楚凉一把抓住李墨衍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满脸怒意,“朕就是太宠着你了,让你忘了朕是天子,是皇帝!”
“是。你是天子,所以我随你征战七年,定朝三年。你是皇帝,我便坐下这威皇之位,助你坐稳江山。可楚凉,在墨衍心中,你只是楚凉,那个陪我在大漠赛马喝酒,与我在沙场并肩作战,答应陪我去江南隐居的楚凉。”
“别走!”艰难地说出这个字后,却并未见李墨衍有半分动容,楚凉上前一步,焦急地说道,“留下来,朕不逼你娶亲,也不让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你只要……”
李墨衍甩开了楚凉的手,“放手吧,对你、对我都是一种解脱。”
恍惚之间,那人已消失在颐园中,掌心的奇妙触感让楚凉回过神来,他摊开手心,里面静静躺着一片皱巴巴的银杏叶。
乾嘉十年,曾深受皇上喜爱、后被夺去兵权、赶出宫外的兵马大将军李墨衍旧疾复发,病死于江南的别院中。那一年,也不知怎了,乾嘉帝最宝贝的颐园走了水,一夜之间,银杏树全被烧毁。
“一生一世一双人?父皇为何总爱写这句话?”小太子撑着圆圆的脑袋,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年逾古稀的乾嘉帝望着墨香未散的宣纸,忽的落下泪来,“想起了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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