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短篇小说）

乔森躺在床上，看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丽娜，歪着头，眯着眼，努力把一根白线，穿进一根针里。她试了几次，才把线穿进。看妻子穿好针，乔森一个翻身，面对墙壁。可是墙壁并不比妻子耐看，注视了一会，又转过身。

“怎么啦，有心事？”丽娜轻声问。

“哼。”乔森喉咙里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还是评职称的事？”丽娜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

丽娜三十五岁，平常五官，中等身材，除了糯米一样白的肌肤，找不出称得上可人的地方。相比之下，乔森面相俊美，挺拔身子，虽年近四十，头发象乌云一样黑，几乎看不出一根白发，即使有一两根想要探头，也被眼尖心细的妻子发现，早早拔除。

乔森仿佛早等着妻子这句话，迅速从床上跳起，气呼呼地说：“论资历、论成绩，今年评职称怎么也轮到我。凭什么让老汤捡便宜？”

“全县人民都知道，老汤舍身救人，立了大功，这是给他的奖励。”丽娜轻皱眉头，压低声音说。

乔森的怒气并没有因为丽娜的解释有所减轻，反而更加强烈。“如果救的不是康县长的女儿，老汤能捡这便宜？”

说完，乔森冲到厨房，端起了暖瓶。暖瓶里的热水争先恐后跳入水杯，有几滴还溅到乔森手背，可是乔森内心的怒火比它们还烫，所以也感觉不到疼痛。

丽娜把补好的衣服放到一边，走到乔森身边：“明天晚上全院聚餐，你可不要喝醉了闹事。”

乔森喝多了管不住嘴出了名。

可是丽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乔森在聚会上喝得最多。他连喝了三杯白酒，摇头晃脑从这桌转到那桌，说着一些别人不知所云的事。只有丽娜知道，丈夫在找老汤。她暗自祈祷，老汤不会来。偏偏聚餐接近尾声时，老汤出现在门口，恰巧被一无所获心里窝着一肚子火的乔森瞅见。

老汤年纪与乔森差不多，妻子前年病逝。也许是这个原因，他的两鬓早早灰白，眼神中总是带着一种迷惘忧郁。

“怎么，这么晚来，情人绊住了脚么？”乔森挡住老汤，出言不善。

“是来晚了，对不住，家里有事耽搁了。”老汤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笑笑。

“来晚了就得罚酒三杯，这规矩你懂吧。”老汤的笑让他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他大声说着，还把老汤推到桌前，把满满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好事的人围拢过来。老汤看着大家感到万分尴尬。他向后挪了一小步，更换了下站姿，低头慢慢地说：“如果一个月前，我可以喝。不过，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上次救人之后，我的身子就落下毛病，一到下雨天，骨头就酸得不行。”老汤先压低了声音，后来声音又略有上扬，他不愿影响大家高兴的情绪，尽力解释着。

“好笑，救人成了你的挡箭牌了。评职称靠它，挡酒也要靠它。”乔森不屑地说。

“真的，医生说我不能喝酒。这样吧，我喝一杯，可以吧，三杯是万万不行的。”老汤作了让步，他看出乔森来者不善，想把风波赶快了结。

“不行，说了三杯就三杯。”乔森自恃站在有理的一方，声音说得很大，还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满满一杯酒现在倒只有八成。

“我喝三杯，人就躺在地上了，你不会愿意看到我出洋相吧。”老汤不知道，这正是乔森所希望的。

“别说得那么惨，谁不知道，你喝酒在全院排得上号。”为了证明自己说得对，乔森眼巡一周，寻找认同目光。

“我说了，那是以前。”老汤说到这儿，停下来点支烟，直视乔森，眼神像在说，我已经给你面子。

“全院一年一次的聚餐，就喝这一次，难道会死人吗？”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推了老汤一下，推得老汤十分生气。

“乔森，别说了，算了吧。”有人过来拉他。

“走开，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摇了摇喝得通红的脑袋，五官都脱离了原本岗位：“不知道是谁制定了这破制度，救人还能评职称。早知道这样，我每年去救一个人，不到五年，我的副高职称就下来了。”他满腔愤慨地演说，在别人眼里却象发酒疯，有的人已经开始提前告退。

“乔森，不要生气，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救的是县长的女儿。”老汤言下之意，即使你去救人，能再救到县长的女儿吗？

“救不到县长的女儿，我就自导自演，先把县长的女儿推下河，再去救。”乔森在愤怒之余，还要胡扯。这可让在一直在旁静静观察的丽娜忍不住了。

“够了，乔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丽娜大声对乔森说。

“我只是说出大家心里话而已。”他根本就不在乎妻子的话。

“不，你只是个心胸狭小的人。仅仅因为没有评到职称，就在一年一次的聚餐上，对别人不能控制的事情大呼小叫。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无理、低劣和恶心。”说完丽娜拂袖而去。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让你们夫妻反目。”老汤说完这话，也转身匆匆离去。

乔森没有去追他的妻子，他又喝下一大杯白酒。

他心中暗骂，可恶的女人，居然当众出我的丑，可别怪我不客气，别以为我还象以前那么在乎你。

当天夜里，乔森夫妇大吵一架，随后二人办了离婚手续。这一切正合乔森心意。以至于第二天他一个人走在干燥熟悉的街道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可爱的姑娘，我就要见到你。我要带你到幸福的地方，永远快乐生活。”

冬天的寒风吹红了他的耳朵，零星的黄叶在风中轻盈翻飞。乔森一想到不久就可以和情人共结连理，心里不免为自己的算计得意万分。

就在他要去肯德基暖暖身子，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前妻丽娜和老汤亲热地挽在一起，正要从肯德基离开。

“你们怎么在一起？”乔森既妒忌又疑惑。他没有想到妻子原来早就红杏出墙，而出墙对象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的老汤。

“自从你和你的情人在一起，我们就在一起了。”丽娜很认真地说，与老汤搂得更紧了。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乔森脸色发白，俊美的脸庞象一尊拙劣艺术家画的肖像，毫无生气可言。

“当然啦。要不然你怎么会愿意把房子让给我？”

“哼，他有什么好？半老头子一个。”乔森恼火之余，没忘了贬低他的情敌。

“他是不够你帅气，不过，象我这种年纪的女人，帅气有什么用呢？”丽娜与老汤对视，眼睛流露出乔森许久没有见过的柔情蜜意，这使他想起与丽娜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待他回过神，丽娜与老汤已经走进人流，渐渐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