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 想念家婆

作者: 迟到千年C | 来源:发表于2024-01-06 08:51 被阅读0次

    想念家婆

    迟到千年/2024.1.5

    每个人都曾有过小时候,每个人的小时候各不相同,甚至在自己不同的年岁里,也有着不一样的体验,回想起来,五味杂陈。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然而我却不想谈及现在与远方,而是回想着小时候的年岁里,都有着些什么理想……

    01

    二零零一年春天,我读初三的最后半学期,某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似乎哪里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关门声,随后不久又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屋外叫喊妈妈的声音。

    “李姐,李姐,电话,电话,你哥哥的电话,你妈走了,喊你快回去……”隔壁屋子的古嬢大声喊叫着。那时候我家没有座机电话,更没有移动电话,只好让亲戚有重要的事情找妈妈时打电话给古嬢家。平时亲戚鲜少打电话找妈妈,毕竟让人家帮忙经常接听电话不合适,但凡找妈妈的电话一定是重要的大事。

    “好,晓得了,麻烦了。”妈妈简短地回复并道谢,随后妈妈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自言自语地说着:“我没妈了……”

    家婆走了,尽管大家都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死亡真正到来之际,谁都绷不住自己的情绪。

    家婆走之前,卧床了一段时间,处于一段时间清醒,一段时间糊涂的状态,前几日家婆精神状态糟糕时,大姨、二姨和舅舅晚上轮流睡在家婆房间守着夜。父母走的时候陪在父母身边是儿女应尽的孝道。过了几日,家婆的状态明显好转了起来,能够自己下床行动了,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乌云已散去时,家婆突然于半夜真的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让任何一位儿女陪在自己的身边给自己送终。得亏舅舅半夜起夜时顺道进屋看了看家婆,才发现家婆已经走了。

    舅舅给外婆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连续几日的吹拉弹唱尽显儿子的孝心。当时我正处于初三最后半学期的冲刺阶段,妈妈便不让我请假参加完整的葬礼,只是放学后让伯伯骑摩托车回家来接我赶去舅舅家。

    所幸,我看了家婆的最后一面。

    跟着妈妈、大姨、二姨和舅舅等一行亲人,我看见了躺在堂屋正中间的家婆。家婆穿戴得整整齐齐,尽管已经瘦得脱相,她的模样依然安详和蔼。

    小时候,我特别胆小,从来不敢看死人的模样,哪怕是参加葬礼,我也会被葬礼恐怖的氛围吓到。葬礼现场布置陈列展出的一张张画像,就像是一张张妖魔鬼怪的画册一样,一次次地告诉着人们,人死后会下地狱遭受严酷的审判。在当时的认知里,就连接到电话得知家婆死讯消息前迷迷糊糊听见的不知从哪里发出的一声急促关门的声响,也可以认定为那是家婆去世时来我家收走自己的脚步声。

    走过家婆的身边,我看着她慈祥的模样,嘴里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家婆”,生怕惊扰了她似的。随行的亲人的哭声震耳欲聋,不知为何,我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仿佛家婆并不是我最亲近的人,不值得我流眼泪。当时我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表现,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哭一哭才是我作为外孙的孝道。可是,我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并且我也没有伤心难过的感觉。或许,当时我的潜意识就告诉了我自己,家婆走了对家婆来说是一种解脱,这不是一件伤心难过的事情。

    我没有参加外婆的送葬埋葬仪式,直到给家婆烧头七时,我才知道舅舅家猪圈旁菜地里的一座崭新的小土坡就是家婆永远的家。

    02

    我并不晓得家婆年轻时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年轻时经历的一切,从偶尔妈妈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我对家婆的认识。

    家婆和家公生了五个子女,大姨洪秀、二姨洪珍、舅舅洪金、二舅的名字我不知道,以及妈妈洪玉。

    六零年代初期,妈妈还在家婆肚子里时,家公突然犯羊癫疯病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留下了家婆和四个孩子,以及尚在家婆肚子里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妈妈。

    那个年代贫穷是时代的背景色,家家都很穷,家婆的婆家帮不上她什么忙,家婆只能够靠她自己养活自己的一大帮儿女,所幸大姨和二姨年纪稍微大一些,能够帮衬干点不费体力的活。家婆生下妈妈后,婆家亲戚劝说着让家婆将妈妈送给隔壁大队的张家,张家的条件好,家里全是儿子,张老汉就盼着家里再多个女儿。似乎这对家婆当时的处境来说不失为一种选择,但最终家婆坚持自己养大自己生下的子女,哪怕再多累一些,自己再少吃一些。

    妈妈小时候,我不记得是她几岁的时候,不幸得了百日咳,成天不断地咳嗽,看了许多坡脚医生都没有看好。婆家亲戚劝说着让家婆将妈妈扔了算了,反正肯定养不大了。当家婆带着妈妈再次看了坡脚医生走过人民渠桥时,家婆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的绝望了,有了扔掉妈妈的冲动,但庆幸家婆最后坚持住了自己的母性力量,没有被一时的绝望打败。走过人民渠桥,家婆遇到了一位老人家,老人家告诉了家婆一道治疗百日咳的偏方,果然药到病除,妈妈有幸活了下来。如果真有神明之说,那这位老人家不正是家婆和妈妈遇到的下凡救人的神仙吗?

    七十年代大集体的日子,干活按人头挣工分,各家多少口人就得干多少活才能挣到相应人头的工分,有了这些工分才能够换来粮食等生活物资。家婆一家六口人,全靠着家婆一人承担着干活的主力军,尽管大姨和二姨已经可以帮衬干活,但她们当时也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姑娘啊。

    日子虽然苦累,但大家总算都健康地活了下来长大了,该嫁人的嫁人了,该娶媳妇儿成家的成家了。

    大姨和二姨早早地嫁给了附近的人家,在妈妈还未长大成人时,总归能够时不时地回家帮着家婆干些农活。两位舅舅也娶了附近人家的女儿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唯独只有妈妈远嫁到隔壁乡镇,所谓的远嫁也不过是骑自行车半小时的路程。

    家婆选择了跟着舅舅一家生活,不知道家婆当时是怎么做出的选择,但在我看来家婆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

    在我即将出生的那一年,二舅因为和媳妇儿吵架,自己半夜闷声喝了农药,最终没有抢救过来去世了。他的儿子也才刚出生没多久。这一段故事我并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也从未从妈妈在任何场合详细讲述。我只知道最终二舅的媳妇和儿子并没有与家婆、舅舅、大姨、二姨和妈妈有过任何的来往,即便二舅儿子长大后每天都能够看见这些亲人,他也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他们一声,家婆过世时他们也没有露过面。

    有时候,亲情何其脆弱,血脉浓于水又怎样,终究抵不过人心和悠悠众口。

    03

    从我记事起,家婆就常年看病吃药,她得了难以治愈的类风湿关节炎,她的手脚关节全都严重变形,两只手的手指关节全都坏死无法伸直,两只脚的脚趾关节也全都坏死并蜷缩成为一团,以至于走路时有时候一瘸一拐的样子。

    家婆承包了舅舅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活,给一家人煮饭、打扫卫生、割猪草、煮猪食、喂猪、洗衣服、晾晒粮食,农忙时节也帮着一起收割粮食,家里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活儿,家婆通通做了。尽管让舅舅供养自己,给自己看病吃药是舅舅作为儿子的义务,但在八零年代末、九零年代初期普遍贫穷缺钱的年代,家婆知道任谁都不乐意白养她这么一位每个月都要花钱看病吃药的主,所以家婆努力地在舅舅家贡献着自己的劳力和价值。每当农忙时节,家婆的三个女儿也都回娘家帮着舅舅一起收割粮食,毕竟这里面有着属于家婆的一份田地,贡献属于家婆的一份劳力才不至于被人诟病。

    九零年代初期,舅舅家开始用自家地种植木耳。种植木耳工序繁杂活儿多,仅靠自家几口人无法干活,所以在舅舅家种植木耳的近十年里,舅舅家请了十几位工人。

    家婆便在先前所有家务活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给这么多工人煮饭的重担。或许正是在舅舅家种植木耳头几年里家婆过度劳累,家婆的类风湿的发展累积到身体脏器的衰竭,最终要了家婆的命。也许,大家并不晓得类风湿病的大忌就是忌重体力活和忌接触凉水,这两者会极大地促进病症的发展和转移。

    家婆去世后,舅舅家的木耳种植开始衰败,种植木耳的农家越来越多,卖不起价,种的越多亏损的越多,最终舅舅不得不停止了这既累人又不赚钱的活计。

    04

    家婆走后,每次和妈妈来到家婆坟前祭拜后,妈妈总是十分难过,恨自己无能,没能在家婆在世的时候给家婆买新衣服,没能在家婆关节疼得没药吃的时候带家婆看病买药。

    家婆常年吃药,主要吃的就是一种称为强的松的消炎止痛类激素药,当时的医疗水平并没有规范诊治类风湿关节炎的诊疗指南,乡镇医院的医生全凭自己的认知水平开药治病。家婆的类风湿尽管十分严重,但也只是以消炎止疼为主。

    每次看到家婆打开一包药,里面大大小小的十几颗药丸,她不带犹豫地一把全塞进了嘴里,然后喝一口温开水咕咚一声便就咽了下去,仿佛她吃的并不是苦药,而是灵丹妙药。家婆的消炎止疼药并不是不间断地吃,家婆知道舅舅缺钱的时候,她就省着药吃,两天吃一次,又或是三天吃一次,实在没有药了就惹着疼痛。要强的家婆,即便惹着疼痛,也从未向自己的女儿开口要钱,让女儿出点钱给她买药。妈妈每次说到这儿,总是忍不住流泪,因为她知道家婆类风湿疼痛的不易,她更知道家婆之所以没有开口向她们几位女儿要钱,那是因为家婆知道这三位女儿家都不好过。尽管有时候妈妈知道家婆没有药吃了,她也拿不出来钱给家婆买药。

    我想妈妈一定最懂家婆的疼痛,因为妈妈完美地遗传了家婆的类风湿病,妈妈手脚的关节变形模样与家婆的关节变形模样完全一模一样。幸运的是,妈妈通过这么些年的规范治疗,控制了类风湿因子的活动,尽管她仍需要常年每天吃药。

    05

    家婆是我最亲近的人,在我并不如意的童年时光里,家婆给我的永远是温暖和爱。

    或许是因为妈妈是家婆最小的孩子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妈妈和家婆一样都遭遇了年轻时丧偶,家婆对妈妈格外的包容。即便妈妈在刚学会打麻将的那些年头里,成天住在她那儿陷进麻将桌里,输了许多钱,家婆也没有责骂过妈妈。

    我也因此得到了家婆格外多的爱。

    每次住家婆家,我都和家婆一起睡。冬天的被窝冷得让人不敢上床,家婆每次都提前用暖水瓶或“火dei”,一种用于盛装尚未燃尽的草烟灰的敞口容器,将被窝暖热。半夜我总是喜欢起床撒尿,家婆知道我胆小,也总是陪我一起到猪圈的厕所。

    家婆家的后院坝种了十几颗橘子树,每年都结缀满树的橘子。家婆总是将最大个最甜的橘子摘下来,偷偷地藏在装粮食的各个口袋里,等到我和妈妈来时,她才拿出来给我吃并让我大包小包地带回家。这一份殊荣和爱仅此一份,全都归我了。

    每年过年,家婆总是悄悄地给我几块钱压岁钱。我也不知道她这些钱都是怎么攒下来的,因为没有哪个子女能有多少钱孝敬她啊。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家婆从来没有新衣服,我见到她穿的衣服永远都是那几件像小西装式样的蓝色衣服以及深蓝色或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的也总是一样款式的手工缝制的布鞋。

    初中时,我终于时不时的有了些零花钱,大都是来自于每学期自己留下来使用的奖学金的钱。每次买东西给家婆吃时,家婆总是舍不得吃,等到下次我们再去时,她又拿了出来让我们吃掉。家婆舍不得吃,也吃不了了,因为家婆的牙齿早已经掉光了。

    家婆鲜少来我家住,她总是嘴上说着嫌弃我家背靠公路车来车往太吵,吵得她睡不好觉,但我和妈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给我们增添麻烦,她知道我们家困难,多一张嘴吃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06

    人死后,无论多么厉害重要的人物,也一定会慢慢地被人忘记。如今,再也没有谁会在耳边念叨着家婆了,毕竟妈妈这一辈家婆的子女们也都老去了,二姨也在几年前因为类风湿病累及脏器衰竭去世了。

    冥冥之中,总是于不经意之间,家婆就出现在我的梦里了。梦中的家婆有时候是我小时候她的模样,有时候我又分明知道她已经去世了,无论何时,她的模样都是那么和蔼慈祥,一点都不严厉。说来奇怪,在到目前我有限的生命旅程中,虽然经历了我亲生父亲、婆婆和家婆的离世,但只有家婆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想或许是因为家婆真正陪伴了我并不如意的童年,给予了我童年该有的爱吧。

    长大后,当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让妈妈张罗着给家婆和家公的小土坟重新装修了一番,立了碑刻了字。这也行就是我能够为家婆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尽管她早已不在乎,早已经感知不到了。

    每次回老家,我和妈妈无论时间多么紧张,都会来到家婆的坟头看望家婆,给家婆烧点纸钱,磕几个头。妈妈总是自言自语地给家婆说着让家婆保佑我们种种。我相信假如家婆真得能够听得到的话,她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我们,就像以前小时候她疼爱我们一样。

    很遗憾,我们没有家婆的照片,更没有与家婆的合照,家婆只能永远活在我脑海的记忆里。想念家婆,希望家婆能够时不时地进入我的梦里,让我再次重温和感受儿时她的温暖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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