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雨

1、

“小雨小雨沙沙沙，沙沙沙；种子种子在说话，在说话。哎呦呦，我要出土；哎呦呦，我要发芽……”

刚满四岁的儿子，哼唱着幼儿园老师新教的儿歌，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家里跑来跑去。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滋润着小城的大街小巷。

草儿仿佛从沉睡中醒来，舒展着腰身，贪婪地吮吸着春雨，不经意间又抽出了嫩芽。

沿江大道旁的樱花、桃花、李花、山茶花，赶趟儿似的开放，把小县城的沿江步道装点成了花的长廊。

春雨中，偶有三两对青年情侣走过。他们或牵手漫步，或驻足依偎，或举目赏花观景。为这细雨朦胧的春日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景。

2、

多好的春雨呀！

我的思绪倏地飞回了二十多年前。

每年立春过后，若逢春雨来得迟些，父亲总会喃喃自语：“怎么还不下雨啊！再不下雨，阳春都给耽搁了。”

年幼的我根本无法理解此时父亲的心境，反倒希望别下雨。因为下雨后到处湿漉漉的，没法出去玩耍。偶尔偷跑出去弄湿了衣物，还少不了父母亲一顿责罚。

在一阵轰隆隆的春雷过后，春雨终于来了。

父亲兴奋得像三岁的小孩，对母亲说：“这雨来得好！你明儿早些起来做饭，我得先把那几亩山田给犁了。”

翌日，我们兄妹几个才起床，父亲竟然忙活了一大早，回来吃饭了。他挽着裤管，两脚沾满了泥巴，一边麻利地摘下斗笠蓑衣挂在墙上，一面对母亲说：“孩儿娘，我吃完饭还得再去犁田，你去割些青草给牛吃，又辛苦那老伙计了。”

说完，三两口便吃完饭，又消失在春雨中。

人们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年幼的我尚且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今天看来，即便是一场极平常的春雨，对于农人、对于农事，也有莫大的意义。

3、

多年以后，也是一个春雨蒙蒙的日子，我走在了劝学的路上。

师范毕业，年仅十八岁的我被分配到一所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任教，成为一名山村小学教师，还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

村子位于三个乡镇交界的群山深处，全村三个组，呈“品”字形分布，组与组之间均被大山深涧阻隔。

学校位于其中一个寨子的中央，是一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式砖木房子，已成危房。若非偶有书声传出，这和一栋普通的农村民房没有多大差别。

初为人师，并没有带给我太多的新鲜和喜悦。相反，学生基础差，常有学生因贫辍学给既当老师、又当校长的我莫大的压力。

今天，杨同学没来读书。放学后，我与学校其他两位老师直奔杨同学家。

我们先涉水，再爬山；一路泥泞，一路前行。天快黑时，才抵达位于几棵古树下的杨同学家。

4、

年仅十岁、尚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杨同学，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灶前像模像样地生火做饭。

没多久，他父亲扛着犁耙、赶着老水牛回来了。刚过四十的他，因过度劳作显得格外苍老。我们与他交谈了起来。

原来，杨同学兄妹四人，他是老大。全靠父母二人种些田地供他们。时值春耕，买种子肥料已花光了家里的钱，再也拿不出钱供杨同学读书了。讲到这里，杨同学的父亲、这位坚强的山里汉子潸然泪下。

我们三人一商量，决定为杨同学先垫付书杂费，让杨同学来学校读书。杨同学的父亲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从杨同学家里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山村的夜里格外寂静，只听见春虫的呢喃和小溪的流水声。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返校的路上。三只手电，像三粒萤火虫，在山道上闪烁。这微弱的亮光，在这春雨过后的山村之夜，显得格外明亮。

次日，杨同学如约回到学校上课。他笑了，我从没见过他笑得那样开心。他的笑，是山花的模样。

5、

窗外，春雨还在继续。

儿子玩累了，靠着我怀里熟睡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小脸上带着笑意。在这春雨绵绵里，他一定正做着甜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