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说起重庆印象，兜兜转转，都离不开一个食字。
火锅多好吃啊，漫山遍野的红辣椒在锅底里沸腾，热腾腾的蒸汽能把人熏出眼泪。毛肚虾滑鸭肠肉片，洋芋红苕藕片豆皮，再加上一碟现炸酥肉，神仙来了都不换。
可不光是火锅，还有小面干锅串串香、锅盔烧烤麻辣兔、水煮肉片辣子鸡丁和回锅肉毛血旺，光是报菜名就能凑满八百字。闭着眼睛挑一个，都让人口水直流，在十二月的寒风里辣得直冒汗。
据说啊，重庆最好吃的东西，都藏在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里。曾经跟着朋友去觅食，穿过人潮熙攘的商业区，在早已改成地下通道的旧时防空洞的角落里找到一家小店。店面是真的很小，最多不过十几个座位，生意却很红火。店家手脚麻利地把凉粉盛在碗里，舀上两大勺红通通的秘制辣酱递过来。乳白色的凉粉有小手指那么粗，沾满了酱料慢慢吃，仿佛蒸腾的开水在嘴里冒出热气，从舌尖香到喉咙。
02
重庆人能吃辣，大概是天赋技能。
大学时流传甚广的一条段子，是说某年级的一位学弟半点不能吃辣，但食堂炒菜的铁锅久经沙场，即使不放辣椒，炒出来的菜也是辣的。只有一道完全不辣的凉拌胡萝卜丝，支撑着这位学弟度过了在学校用餐的时光。
传言真假不得而知，但如果吃辣也有等级考试，那么重庆人就是裸考能拿满分的学霸，而我怕是打小抄都及不了格。每当我一边灌水一边眼泪汪汪地问室友：“你们不觉得辣吗？”她们就会满怀同情地看着我，飚出一句杀伤力一百分的话：“不啊，就是有点咸。”
后来，在目睹了我可爱的朋友们偶尔挑辣椒酱里的肉沫当零食、空口吃辣子鸡丁里的干辣椒、吃泡椒风爪也能顺道嚼两只泡椒的丰功伟绩后，我就彻底打消了攀比的念头。
03
但对山城食物的印象，其实不只是辣。
大一的时候，经常早上八点上课。要是起得早，就去食堂买一块钱三个的包子和一杯豆浆。包子是碎粉条和肉末馅儿的，一抓一手油。用塑料袋拎着，走到教室的路上，迎着冷风就能吃完。
学校里有一条半截尾巴的黑色流浪狗，我们都叫它“小黑”，但没人知道它的尾巴是怎么断的。小黑很聪明，每天都徘徊在食堂到教室的必经之路上，看到落单的女生，就一脸凶相地冲上去拦路。吓得人扔了食物就跑，它的伙食就有了着落。
小黑看起来凶，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角儿。我也曾被它拦过路，还立起前爪作势要扑上来。但我那天实在太饿，虽然不敢与恶狗正面搏斗，也不想就此放弃早餐，就站在原地犹豫起来。
可能觉得护食的动物不好惹，小黑与我对视了三秒，转身就走，直奔下一个猎物。不过十几秒钟，旁边就响起了一声尖叫。小黑叼着半个包子，回头斜睨我一眼，高傲地甩着断尾走了。
要是起晚了来不及去食堂，也不必懊恼，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就有早点摊，可以买现做的糯米饭团。付了钱，摊主大娘就铺开一张四四方方的保鲜膜，先放上一层米饭压实，包进油条、榨菜、肉松和沙拉酱，再握紧收口，圆圆胖胖的饭团就做好了。这东西没什么气味，适合坐在教室后排偷偷摸摸地吃。填饱了肚子，早起上课的怨念也就消散了大半。
有时候，大娘也会带自家包的粽子来卖。鲜肉粽和腊肉粽是最好吃的，糯米在蒸煮的过程中吸满了肉油，咸香软糯，让人心甘情愿为此早起十分钟。要是睡过了头，就只能从红枣豆沙之类的甜馅儿里头挑了。
大学食堂众口难调，但吃得多了，也能发掘出几道好菜。梅菜扣肉窗口的阿姨最是仔细，菜铲轻轻一挑，就是不多不少刚好四片。酱油色的梅菜和汤汁浇进热腾腾的米饭里，香味一下子窜起来，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汤面窗口的头牌是鸡杂米粉。劲道的细粉配上爽口的鸡杂，再舀上一大勺红通通的汤底。加一点醋和辣椒，就能连汤带粉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
遇上特别冷的天气，就去买番茄排骨汤或者酸萝卜老鸭汤，一碗喝完，能从舌尖暖到手指尖。要是去的次数多了，跟窗口的大叔混个脸熟，大叔还会好心地把汤勺沉底、多捞干货，包你啃到腮帮子发酸。
04
除了食堂，小卖部也是个好地方。富含各种添加剂的零食能填满胃，顺便还能慰藉心。比如真空包装的香辣牛肉干，湿润柔软又不缺嚼劲，一口咬下去红通通的辣油就冒出来，从嗓子眼热乎乎地辣到胃里。
撕开一袋泡椒风爪，就进入了青海椒掌控的世界。可千万别小看这种颜色浅淡的海椒，寥寥几颗就能让人辣得跳脚，但又非要继续吃不可。大概是因为吃得太多，我曾经有一两年闻凤爪而色变，转而投向了绝味鸭脖的怀抱。
绝味鸭脖最好吃的并非鸭脖。如果想大口吃肉，肉多微辣的鸭腿是最佳选择。要是喜欢啃骨头，就来两对鸭架或鸭翅。我曾一度怀疑，重庆的绝味鸭脖大概是偷偷多放了辣椒，因为我从没被其他城市的鸭架辣出过眼泪。
要笼络学生的胃，单靠零食可不够。综合考虑了买方需求、占地面积和供应成本后，各种好吃的副业就像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现煮现卖的小面、米线和水饺馄饨是冬季最受欢迎的正餐。学生们穿着厚厚的棉服，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围在半人多高腾着白雾的煮锅旁排着队等。旁边九宫格的电火锅里盛满了关东煮，油豆腐和鱼丸在红汤里浮上沉下，热腾腾的辣味透过潮湿的空气，氤氲到街的另一头。
夏天到来的象征是小卖部新上架的凉菜。二十多种蔬菜海带、腐竹豆皮和宽粉凉面之类的菜品排得整整齐齐，自己端着套着塑料袋的大碗去选，选好了递给老板娘拌上酱料筛匀，多加花生不要香菜。回到宿舍打开刚下完的剧，就可以开吃了。
到了秋天，夜里的水汽微凉，酒酿圆子也应运而生。一只巴掌大的小锅放在电磁炉上烧开，加两勺酒酿，一把圆子，再从小瓶子里各舀出一勺桂花和红糖添上。如果不够，就再买一只白粽子，拨了粽叶搁在纸盒里，蘸着白糖吃。在秋夜的冷风里，捧一份宵夜回去，心里也是雀跃的。
后记
重庆印象系列终于写完啦！十二月啊，真是非常适合吃火锅的季节。
在一个地方停留的太久，会感觉自己的某一个部分是被它造就的。就像额头新生长出来的小绒毛，在看不到的地方切实存在着。
于是写出的每一篇城市印象，最终都变成在写自己。
这座城市有那么好吗？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每天出门都像是参加登山俱乐部；火锅和串串香能祛湿，也能长痘。
但就是很好啊。
校门口有卖港式奶茶，店面很小，我们总是点鸳鸯和丝袜。店里的墙上贴满了心形便利贴，有许多不同的字体飞扬地写着愿望，和不知有没有说出口的表白。
小店里的麻辣香锅，四个人吃刚刚好。每次能选两三种荤菜，鸡翅、排骨、牛肉和肥肠可以轮流吃。街上总有挑着担子卖的银耳汤和花生浆，5毛一杯，好喝而且解辣。
出去逛街的时候总是吃一路，买热乎乎的炸里脊串，酱滴到地上，有时候还会溅到衣服上。然后再买一杯少糖去冰的冬瓜茶，忘掉刚才的不顾形象。
有时候不想出门，就赖在床上架着小桌板看剧，给室友打电话报一大堆好吃的让她带上来。包括但不限于卤鸭腿、小笼包、肯德基、杂粮饼和珍珠奶茶。
考试的时候传纸条，把答案写在面巾纸上，再把整包纸巾放在女厕所的窗台上。
小我两岁的表妹也考到重庆。我毕业之前，她不爱吃辣，每次约饭必点的菜是京酱肉丝。后来，她就无辣不欢了。
跟很多同学一起去吃火锅，点最辣的红汤，看谁的嘴被辣肿了，就笑他。
还惦记着再回去时要约上几个室友回学校，去小卖部买桃李的黄桃面包和牛浪汉的麻辣牛肉干，再去食堂点一大碗鸡杂米粉。就连校门口到宿舍楼那条长长陡陡的山路，当年被戏称为“绝命坡”，现在却都变成记忆里的甜。
重庆啊，从来是“回”而不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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