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武汉大学举办了70周年校庆。在短短10年后的1993年,武汉大学举办了100周年校庆,校史提前了20年,一跃成为中国校史第二悠久的大学——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大学,据称是始于北宋岳麓书院(公元976年)的湖南大学,已有逾千年的校史。
中国古人的历史观常常是主张循环论的,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以史为鉴也便有了意义:如果我们不能从历史中汲取教训,便必然会发生同样的灾难。如果说中国近代出现了不可逆的国际化趋势打破了历史的循环,那么对于越来越不纯粹的中国文化来说,中国历史甚至可以说是符合倒退论的——虽然我们和祖先一样生活在中国,但是新中国人自然创造的新文化却常常被视作脱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而很诡异地被排除在了中国文化之外。
因此在中国,一个完美的发展模式是即要足够传统、又要相当先进,二者缺一不可。不少老字号不遗余力地山寨新潮商品以让自己更加先进,不少创业公司也大费周章地为自己编造历史故事以示正宗——前者多被人默许,毕竟老字号倒了可惜,要留条活路;后者当然无耻,却也常因找不到具体受害者而蒙混过关。无论是苟延残喘还是无中生有,中国文化以各种方式得以延续与发扬了,仿佛还是件好事。
对现代大学来说,倒退的史观和自欺的伪装理应不具备任何意义。大学的强,是因为它此时此刻强、且会越来越强,而不是因为它“曾经强过”甚至“据说强过”。但也许是由于沾了文化的边,教育的事实就逐渐被人们的意愿所代替。这时我们发现,不管是否沿袭了同一个校址、同一个校名、同一个学制、同一个理念、同一位校长、同一批师生……学校会从它所有可能的DNA谱系中上溯到一位年纪最长且名声最大的做自己物理或精神上的祖宗。比起血缘,这更像是一种临时的帮派关系:你并不需要真正的祖宗,只需要对祖宗有真正的认同。
大学进行选择性的认祖归宗,学生更是不能免俗。一个人从小到大会接触多所学校,但是提及“母校”则常常指其中名声最响、历史最长、校友最广、师资最强的那个能够给予自己最多社会认同感的学校。反之,如果某校风评一般、或者只是个补习班,它给学生教育的功劳即便再大也很难换回“母校”的名分。颇为讽刺的是,名校自身还很爱进行“今天我以学校为骄傲,明天学校以我为自豪”的宣传,双方看似拥有着相互吹捧的默契,但此逻辑下的学生随时准备为一所更牛的母校而骄傲,学校也随时准备以几名更牛的校友为自豪。
在退化论的影响下,认祖归宗的魔咒注定了学术沦为教育鸡肋的结局:比起在大学里“做了什么”的后天成绩,上了“哪所大学”的先天名分恐怕才是更重要的。对教育的建设也便因此异化为了对名分的巩固,给有江湖地位的学校以更多名分、助其成功,从而反证其实至名归(实则是引发马太效应产生了循环论证);反之,资历较浅的学校若非倚靠注水、挂靠等方式快速提升名分,便几乎只能以事倍功半惨淡收尾,自然也永远不可能挑战其他名校的稳固地位——这种缺乏公平激励的办学环境对教育强国的目标来说绝对不会是最佳选择。但倘若魔咒有被打破的可能、大学实力排名可以进行重新洗牌,又将会触动谁的奶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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