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始与末

作者: 愚外公 | 来源:发表于2019-02-02 22:05 被阅读7次

    我现在正在火车上,晃晃悠悠,像是要颠簸出我的灵魂。

      我发誓,我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世界在我的直觉中,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就好像我们在一个夜晚,看天上璀璨闪烁的群星,它们在我们的视野里虽然存在,但确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因为我和它们之间,隔着广阔无比的光年,那不仅仅是空间的阻隔,还有时间的绵长。但现在的我,好像站到了一个星球之上,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它表层的沙砾物质,被陨石撞出的坑洼,甚至它那刺骨的寒意和死气沉沉的气氛,都在我的五感中,清晰至极。

      借着这种对周围的敏感,我开始默默思索自己的过去,那些好与坏,冷静和冲动,固执与退缩,能记住的所有事,都一一在我的眼前慢慢浮现,我发现,我经历的过程,远远不如回想起来深刻。而这些正是记忆的意义。

      我想起很久很久的夜晚,在宿舍和上铺的兄弟扯淡。聊到很晚,他因为太热,爬到我床上去尽量够那布满锈蚀痕迹的电扇吹来的软弱的风。那一夜,我的感觉也清楚无比。窗外丝丝的风,电扇咔吱咔吱转动,木制的床被汗涔涔的肉躯压得松散,鼾声,衣服牵动竹竿,旁校园里收养的流浪狗仍在对彼此嗤着牙,水龙头因为没有完全拧紧导致滴水不断落在水槽的瓷砖上的美妙,那些细微,都浸润到我的每一个细胞当中。我忘不了它们,就像我忘不了冬冷夏长。

      还有一个莫名寂寞的冬天,莫言留着鼻涕孤零零在寒风中推销自家干巴巴的白菜的冬天,我穿过一条落满枯叶的小径,看到另一所被半人高的野草淹没的学校。我还记得里面有一个架着小桥的小湖,湖的旁边有一棵樱花树,当树枝上缀满粉红色香喷喷柔嫩嫩的樱花的时候,桥与湖与校园,都成了安徒生塑造的美丽童话。记忆为它们加了滤镜,美颜,而我正试着给它添添瘦脸。校区外是尚未建成的楼盘,被一个不知正规与否的幼儿园提前入住并且占领了长达一年。那一年中间,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几乎成了我最讨厌的儿歌。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调的稍微咸腻的面皮上的一只香脆的鸡腿,而之前的几天,都是淡水汤。

      成长并不费劲,转眼就会奔三,会有啤酒肚,会谢顶。可以拿身份证包宿并且警察叔叔还不会盘问你太多,可以酗酒,可以打牌假装懂爱情写一些胡言乱语的诗投给胡言乱语的杂志并且还要忐忑不安的等待最终结果。但是怎么找到来处,找到你认为最舒适最活得像自我的时刻。我认为奔跑是必然的,跑回去是当然的。

      记得有个朋友,比我大几岁,平时温温吞吞看似老实厚道,其实他比我还话唠,比商场久经百战的售货员还鸡贼。我和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去包宿,不回宿舍,开着风扇用被子蒙着枕头假装自己还在休息,叫比他低一级的老弟替他写根本就狗屁不通的作业。他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也是最自我最有灵魂的人。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掺杂了别人的建议去生活的时候,只有他自己始终如一地坚持一些他人看着很蠢,自己以为很有骨气,很有道理的大事。结果他因为不喜欢某一课的某一个老师退学了。

      很久以后,我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和他聊,抽烟喝酒,上课时溜出去打网游,甚至还搞大了一个女朋友的肚子,受过大处分。后来因为和一个老师产生矛盾自己离开学校,并且在之后开了个烧烤摊,夜里烤腰子,白天写网络小说,一月一万五。他始终是那么鲜明的活着,用剪刀剪短了自己身上的傀儡线,和那些叫做别人的目光的线,并且逃脱,突围,反扑,扼住了命运的脚踝。

      还有一个朋友,喜欢电影,小说,CF。他和我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谁,小时候邻居都说他爸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贾宝玉。这是一个没有来处的人,却比任何一个来历鲜明者都明白自己的去处。他喜欢摄影,天南地北的转,天南地北的拍照。出现在他镜头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小巷子。

      翠绿的藤蔓蜿蜿蜒蜒趴在凹凸不平的土灰色砖块上,窄窄的墙规定着这个地方的天空就只有两条平行线以内这么大,他巧妙地聚焦,用镜头记录下了蚂蚁在粉紫色花苞上欢快爬行的痕迹,记录下一花一草一沙一木的踪影,记录下雨水打在青砖上,真的可以碎成大珠小珠。

      他是年轻的摄影家,至少我和他都这么认为。

      可惜,再好的风景也敌不过考试的不及格,再古朴的小巷子也净化不了老师请家长的执拗。该来的总要来,就像涨潮。人们总以为潮水起起落落,翻涌不息是因为自然规律。可是潮水想的是,就是那样的,不涨不行。

      我趁着夜色,饮着微凉的水,籍着霓虹灯斑斓的微光,去翻腾过去那点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记忆。

      再给你们聊聊爱情。一个屌丝渴望演一出为救公主奋勇屠龙结果不战而败懦弱退却的智障故事。

      车窗外除了连绵的山,就是隧道,无休止的黑暗让我的脑袋愈加清醒。晋中地界,自然是少不了一座座连城般的土黄色山峦。

      那时,菊花还未开,空气微微泛着一股凉意。我一连做了好几个梦,大多数都关于那个女孩。初恋是美好的,不然我也不会用女孩这个词,尽管李诞说,用女孩是为了显示自己还年轻。

      我怀疑窗外那些棕黄色的霓虹是矿灯。

      第一场梦发生在工厂,阴暗湿冷,灯光闪烁不定。马锦江抓着我的胳膊,半拖半拽把我拉了进去。

      里面有一群龙套,反派一号穿着新款中山装,剃个平头。他背后的椅子上绑着那个女孩,一脸惊恐。马锦江将我拉了过去。

    “说,你为什么背叛我?”

    “我没告诉督察。”

    “不是这件事,你到底为什么背叛我?”

    “我不知道大嫂的孩子是谁的?”

    “孩子是孩子。你到底是到底为什么背叛我?”

    “那些东西都被我放到床下面的盒子里了。”

    “什么东西!我说,你为什么背叛,我?”

    “我还年轻,我才十八,我还没谈过恋爱,我不想死啊!求求你,放过我,我真不知道啊!”

    “那我就让你好好想想。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平头一把薅过那个女孩的头发,她的脸上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我慌张地爬了过去,死死抱住平头一号的腿。“放开她,求求你!”

    “那好,放她,你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真不知道啊!”

    “你说不说?”他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女孩发出呜咽声。

      我灵魂一震,差点从梦里醒过来。

      工厂的某个机器响了起来。咔吱咔吱,让人毛骨悚然。

      我拼命想,拼命想。女孩大哭。平头一号张着嘴,“说!你为什么背叛我!”

      潮水一般的黑暗淹没了工厂,我撞开了平头,解开绳子把女孩放了,“跑!”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压抑不住马上就要释放出来了,那是什么呢,那可能就是暗恋的力量吧!

      我一激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月色如水,沁着凉意。

      第二次是在一家商场,没有一个人的商场。

      还是马锦江,他押送我。把我从一辆越野车上推了下来,然后把我推到工厂里面。

      新款中山装,平头。没有小弟。女孩被捆的更结实了,她像粽子一样被丢在散乱的货架旁边。她右脚处扔着一瓶喝了几口的农夫山泉。

      我被马锦江推搡过去,平头二号饿狼一样盯着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吗?”

    我一头冷汗,脑袋里拼命想着时间是反复的,记忆会重叠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背叛您?”

    “不不不,我的问题不是这样。我的问题是,你知道自己错在那里了吗?”

      我慌了。这是堪称史上最难问题的问题,一出口就戳到了我的心窝。

      我又故技重施,不知道梦有没有关联性,不知道平头二号究竟是不是平头一号的弟弟。

      撞开,放开,离开。

      平头二号和马锦江在后面追,我拉着那个女孩在前面跑。萧索的街道在我的幼时似曾相识,而街道两旁的店铺因为时间太久导致我早就忘了棒棒糖和猪头肉是摆在柜台左边或右边了。

      跑着跑着,就被后面的追兵追上了。

      他们压住我一阵暴打。那个女孩摔倒在一旁,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眼神平静的审视着这一切。

      我以为那些都是自己冒充女孩考验自己结果成功通过考验的画面,可没成想那些雨落般的拳头真的打疼了我,打醒了我。我还是我,我不为谁而活;我只有我,即便他或她都是我。

      黎明夹携着谩骂声,谈生意的声音,河北辛集的大雾,火车的颤抖安安稳稳抵达了又一个站台。我猛地坐了起来,像缺氧似的大口喘息。油泼辣子方便面油腻的味道,让我尚未填充的胃一阵疼痛。

      星空不见了,昨夜过去了。

      关于那些事情的感觉也渐渐如潮水般褪去。我想起了那种感觉,像穿过了韩寒的《三重门》,像和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像与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的某些人夜谈,像呼吸着《呼兰河畔》开篇的冷风。

      结尾处:好吧!被发现了。既然不能好好坐车,那我就坦白了,不装了。我就是马锦江,那么,我是谁?

    绿皮火车始与末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绿皮火车始与末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cyees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