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美味,称之为别人家才有的东西。
所谓珍味,称之为仅存于一家的东西。
所谓乡味,在你我的脑海里,记忆里。
我的故乡有一种水果,麻梨,叫黄皮梨的人居多。树高大,约8-10米,枝桠繁茂,且微带稚角。花呈伞状,白色,微臭。
村里有个“大户”,门口竟有两颗麻梨大树。花开时候,总能引得满路刺鼻,蚊虫乱窜。一个孩子张开双臂环抱是万万够不着的,需要我和弟弟联合使力方能抱住,这是颗多大年纪的树呵!
老树饱经风霜,枝繁叶茂,主人喜欢在树底下铺满干稻草,将耕种的黄牛栓起乘荫纳凉。黄牛一天吃喝拉撒都在此度过,那小段的路程我们又爱又恨。天晴的时候,嗡嗡嗡的绿头苍蝇盘旋在牛粪上方,似乎找到了人间美味,让人厌恶至极。下地的必经之路,弟弟总是要绕路百米,誓不踏足。我和老大便是捏着鼻子急速奔跑,只有母亲慢慢悠悠,似是司空见惯。最让人不能忍受的只有雨天了,如果愿意你可以想象,钵体大的牛粪,黑乎乎,臭烘烘,经过大雨的拍打,稀稀拉拉漫了一地,连累了土地都变得污浊,不堪,顺着雨水形成的小沟缓缓的流向田野里。这样的路,或许连母亲也不愿意走了吧。
除去这样的景象,实际上我们还是喜欢那小段路程的。因为琳琅满目的麻梨是我们家没有的。白天的时候,我们三个孩子总是喜欢故意去那户人家,和她们家的孩子玩耍,熟络了还怕没有到手的麻梨吗。我们总是这样想着,半夏快要过去了,始终没有见他们摘过半个梨子,反而那个年幼的弟弟常常跟着我们后面,没有丝毫要独自玩耍的意思,甚至天黑了,依然随着我们回了家,母亲还给他吃饭,送他我们引以为豪的大李子,说常来家里玩,那是我们家才有的大李子,又大又甜。老大觉得这样的“计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她改变了“策略”,避免零食的继续“流失”,她的建议是按兵不动,以后再也不去他家了。
后来的几天,母亲还问怎么那个孩子不来家里玩,我们三个孩子相视一笑,了然于胸。但实际上,我们仍然每天都远远的望着“大户人家”的大树,日日祈求,老天啊,请掉下来一个最大的梨子吧,请掉到我的家里吧,让我吃了它吧。弟弟的祈祷表现的最为虔诚,学着奶奶烧香拜佛的样子,双手十合,嘴巴一张一合,小声嘀咕,“我给你拜拜啦,我下次趁奶奶不注意给你烧香啊,你想吃什么啊,拿大李子和你换啊,就这么定了啊。”最后在稍许弯腰,仪式完毕。据说神佛显灵都需要假以时日,于是我们焦灼的等了两天,两天,多么漫长难熬的日子。显然,神佛不会显灵了,老大的谎言再度揭露,什么神仙的家!
终于得到麻梨的那天,是一个夜晚,月亮已经高高的挂起,我们一家四口还没到家。父亲在外打工,一直是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因着白天炎热,以防中暑,得下午三点以后母亲才带着我们出工,与其说带我们去干活,倒不如说是去添乱的。还未出门,便先干嚎,弟弟还能挤出两滴眼泪,老大年龄稍大倒是懂事许多,还能帮着母亲拿些锄头,浇菜的勺子。出门的时候,老大打头阵,母亲挑着肥料走中间,我在母亲的后面,一会说鞋不好穿走不动,一会说没睡醒,一会说还有什么东西没吃完;弟弟在我的后面,哭丧着脸,弯着腰,驼着背,慢慢吞吞几欲爬行。对于种种我们出的“奇招”,母亲一一接受,拎着我的凉鞋,拿着弟弟的弹弓。
“今天的任务是给花生施肥,先把土松动,注意不要把花生苗苗拔起,”母亲一边说一边教动作,“松完土,再苗苗的旁边挖个小洞,抓小把的肥料放进去,用土掩盖,就完成了。今天表现最好的孩子,奖励一毛钱买冰棍。“母亲这样激励的话,效果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后,我不是在河里抓小鱼,就是弟弟在用新制的弹弓打小鸟。地里剩下老大和母亲不断站起,弯腰,蹲下的身影,老大确实是个贴心的小棉袄,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母亲都庆幸生了如此聪慧的孩子。
等到活干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山林静悄悄的。听得鸟儿鸣叫,青蛙呱呱,虫儿不断地叽叽叽叽,还有肚子咕咕咕。那个时候哪有什么路灯啊,幸得一轮明月伴我们同行,月亮怎么就那么圆呢?
路过一片瓜地,月光洒在圆滚滚的西瓜上格外好看。弟弟拍拍我,环顾四周,“老二,你看,鬼都没有一个,你饿不饿,搞一个?”
“我胆小,我不敢。”
“那你去那边给我放风,有人了就叫我。”
就这样商量好了,母亲走了好远,才发现我和弟弟不见踪影。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另一块地里的我,她想大声叫我,又看到了远处瓜地的人影,说道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见远远的人影,两手提着两个巨大的西瓜,显得身影更加的弱小。他走几米又停下休息,走几米又停下休息,忽然跑过来,压着嗓子说,“老二我提不动,太大了。我想吃大的,没想到拿不动,你去帮我拿。”
没来得及犹豫半分,便被弟弟拽着往前,他还示范着弯腰前行。正要走到西瓜处,远处山腰传来一声吆喝,“谁在那啊,在那干什么!”,吓得我俩落荒而逃。跑到母亲身边,母亲问我们在干什么,我俩也是默默不做声。她只是说:“不要有下次了,仔细以后被人打断了腿.“
母亲走远后,弟弟隐秘的笑着偷偷说:“其实我把西瓜放在了小沟里,外面全是杂草,一般人发现不了,我们明天再来拿。”后来我们也没有去过,亦不知道那瓜是被人捡走了或是烂在一条无人知晓的小沟直到来年长出新芽结出可甜的果儿。
路过“大户人家”门口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只听得“啪”一声重响,默契般三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往前寻找源口。果然是好大的一个梨,“我的,这是我的,我先找到的!”你一眼我一语,都说是自己先找到的麻梨,你夺我抢。母亲看不过去,让我们每人拿着梨走一段路,才平息下来。那是一种皮很粗糙的果子,虽夜色茫茫,仍能感受出斑斑点点的样子。迫不及待回到家,每人都认真的看了半天,深绿色,皮厚,布满了斑点,虽然已经有点小失望近距离看为何长的如此丑陋,但还是想尝尝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味。为了公平是母亲切开的,刀未落下,孩子们的哈喇子早已流了一身。弟弟“啊呜”大咬一口,老大轻轻舔一舔,我小小的咬一口,最后我们都以相同的姿势将麻梨甩的老远老远,伸出舌头使劲的吐口水,要把梨子的一切酸涩,苦涩都吐露的干净。
母亲见状,哈哈大笑:“难道你们不知道这种梨子不好吃吗?”
父亲是一个很勤劳的人。
他在家门口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有大李子,芭蕉,杨梅,桃子,还有我们最喜欢的青葡萄。
葡萄长大后就有长长的藤蔓,父亲特地为葡萄搭了一个架子,方方正正。葡萄密密麻麻的铺在架上,一片绿的海洋,赏心悦目,而后成串成串的结果,透过葡萄架的小空格,垂掉下来,漂亮极了。
葡萄架下的中央是我们家的水井,为我们炎热季节打水送来了一片凉爽。我们最喜欢在下地回来时吃一个冰凉清甜井水泡过的大李子,无比的清甜、干爽,这是夏季最好的水果。
待葡萄开始长大时,我们在能够着的地方捏捏,这个葡萄是否熟了,是否能吃,但凡能捏动一点点,便毫不犹豫的吃掉,实在太酸的便都丢弃。
待葡萄成熟稍许,低矮处的果实早已不见踪影,留下一地发黑的果肉。我们便开始搬着凳子摘葡萄,这时候已经不满足于挨个捏,而是一个一个摘下,是否成熟已然不重要。吃不重要,记得葡萄落了满地,叶子掉了满地,或许葡萄树已呜咽,我们全然不顾。
母亲下地回来,见满院子的青葡萄,或是痛心尚未成熟就已摘下,或是痛心我们过于顽皮,或是痛心我们不知珍惜;折下一根竹枝,向我们打来,一条条红色的痕迹落在手臂,落在小腿,落在屁股。“怎么这么不争气,好好的葡萄,全被你们浪费了,如何等到成熟透。。。。。。”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靠近葡萄半步,只是静候,静候。直到母亲说:”葡萄熟了,去摘一串吧,每天只能摘一串。得等到成熟透,才能收。”
待葡萄成熟时,搬凳子已经够不着了。弟弟说,“我踩在井盖上,你和老大扶着我,我来摘,但是你们一顶要扶住我啊。”尽管和老大已经扶的很稳当,也能感觉到弟弟颤抖的双腿,摘第三串的时候,还愈发抖的厉害。初尝成熟的葡萄,味道与之前的果然天差地别,一串葡萄如何能满足孩子们贪吃的欲望。“我们晚上趁老妈睡着的时候来摘吧!”不知是谁随嘴一说,这个主意一拍即合。
好不容易等母亲睡着,我们便偷偷摸摸的溜出房间。有了白天体验的弟弟怎么不愿意再踩井盖,生怕一个踉跄摔断腿脚。于是我们俩又威逼利诱老大上去,月色没有那么明朗,怎么都找不到葡萄位置,扶的手脚都累了,放弃了此方法。我说,用竹竿拍打吧,掉下来直接捡多好。他俩纷纷赞同这个方法,啪啪拍了一个时辰,果然掉了一地。我们疯狂的捡,疯狂的吃,终于吃的牙齿发酸,不能再吃,作罢。偷偷摸摸又溜回了房间,三孩子心领神会,悄悄的睡下,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如此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
是在母亲的嚷嚷声中醒来的,一早的兴师问罪是我们始料不及的。都声称不知情,装作惊讶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信誓旦旦的要将“偷窃者”抓起来,吊起来打死,发着“毒誓”,烂嘴巴,拉肚子。再心里默默念着,神仙啊,不要相信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当做不知道,千万不要相信啊。
到了“案发现场”,我们更多的是震惊。葡萄架上没有任何一片叶子,没有任何一颗葡萄,没有一丝生机,剩下光秃的棕色主干。没想到竟拍打成了这样,丝毫没有察觉,葡萄是等不到成熟透了。
母亲并未过多的责罚,我们内心的歉疚却一直存在。第二年葡萄再未发芽,长新叶,父亲说把葡萄架拆了吧,我们说再等等吧,说不定再有一年就长了呢,多好的葡萄啊,简直就是人间珍味啊。
第三年,主干仍未发芽。爷爷牵来一头黄牛,不经意踩过,“吱呀”一声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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