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暗夜

我家所在的小区，开发商是外地人。听人说，他找先生勘过了，这个地方是一条龙的龙脊，风水很好。所以，他家好几个“据点”，他最长住的还是这里。先是盖了两层的办公楼，后来又建了三层的别墅，围了一个大院子，命之曰“刘家大院”，雕梁画栋的。

每晚七点，小区的路灯和刘家大院里的彩灯准时亮起。一盏路灯就在我们大卧室的窗外，卧室里模模糊糊亮着，直到凌晨五点熄灯，才有一段纯粹的黑的夜。没多久，天就渐渐亮起来了。

当初看上这座房，是因为我们是四月份来的，小区里五栋楼分两排，我们这座三号楼是最南边的，站在窗前，田野里花开烂漫，真是好景致！一下下就看中了。如果我们十一月份来，恐怕只能吹到旷野来的朔风。

因为一直精力不足，我每晚都要早早上床躺着。别人吃过饭还要散步啦看电视啦刷手机啦，我从不，我早早洗漱了躺到床上看会书，睡意来时，就安眠。

八点左右，我就入睡了。所以，四五点时会醒来一次，多数时候是不能马上再睡着的，那就醒一会儿。不开灯，黑暗中睁着眼，梳理一下思绪，想想刘爽的未来，想想班里孩子的学习，想想亲人的近况，想想家里要添置什么物件，想想旧日同学同事……

也可以闭着眼，窗子的轮廓在路灯映照下很清晰，小区外国道上车辆不断，大货车驶过地动微微。直到五点，灯倏忽灭了。一下子很黑很黑，几乎看不见窗子。这种乡野间的墨一般的黑，现在很少见了。我醒着，不急不躁，睡意来或者不来，都可以，稍稍躺一会儿，就要起床了。

在充分的放松状态下，睡眠才真的自然安适。曾有一段时间，我每天疲累至极，晚上查完寝回到家，赶紧躺到床上，在我身体触到床板的那个瞬间，我就只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第二天凌晨两三点就会醒来，脑子里不断盘旋演绎的，是班里那群学生，一个一个，面目清晰，周旋不止。又累又焦急又睡不着。做班主任做到这个份上，只剩绝路一条——真的有一天，我早上就没有醒来。

那一年，我们班被评为市级“雷锋月先进班集体”，但是，我没有把班级带到期末，自己就先趴下了。那么一场病，缠绵了近三年，那一届学生已经初中毕业，我还在吃药调理。

生病、求医、吃药，生活只剩下了一副病躯，万念俱灰。后来，就到了小学，我丢弃了二十年的初中语文，去和一群小学生夹杂不清——你说的他们听不懂。整天被围在层出不穷的“报告老师”里，一块橡皮都能引起纠纷，一句话牵涉进几乎半班人，什么事都要来给老师汇报一下，简直是不能正常教学！

小学生虽然事情多，嗓音尖细，整天聒得耳朵疼，但毕竟年龄小，思想单纯，相处下来，感情攒积得越来越厚，以至于刘爽都能把我班里的孩子一个一个记着姓名。那次给他看我带孩子在桃花盛开的田野里的照片，刘爽一眼看出来:“妈妈，这是不是冯志涛？”“您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啦？您又没见过他。”“妈妈整天说他，我一看他坐在树上最高处，猜都猜着了！”刘爽好眼力！

这许久以来，我即使凌晨醒来，也不那么焦虑了，反倒偶尔可以再睡着。是啊，有什么值得坐卧不宁的？干工作，要用心干，但是不必要拼了命去干。命，只有一条，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殒命的话，单位不会顾惜，社会很快遗忘，学生回家有自己的妈，只是，刘爽就再也没有母亲了，我母亲就没有她的小女儿了，我的姐姐们就没有小妹了。

我们，虽然卑微，虽然弱小，但却是一颗种子，种在亲人的悲欢里。

好好活着，不为给我苦痛的生活，不为愿望里的欢乐图景，只是为了爱我的和我爱的。

夜，终将过去，曙光已经映上了窗棂。如果，太阳终将升起，我们，干嘛要惧怕黑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