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栋楼好多次了,灰蓝色的大楼宽敞的办公室里,坐着某些人物,吹着凉爽的空调,挺着容纳各类美酒的肚皮,影响着这座小城一些小小人物的命运,包括我的。
我总是把电瓶车停在楼的东北墙根下,坐定十几二十秒,再拔下钥匙走进楼中。这栋楼,我来的时候总轻车熟路,但又是完全陌生。可我又必须把车挨着这角落,不倚着这灰蓝色的墙,心里好像就失掉了最后一点安全感。
办好事情,下楼来。某一天午后,突然发现墙根下,水泥地的缝隙间,有一株藿香。同时旁边还有一株蒲公英。墙根或者角落什么的长些顽强的花草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生活中见得太多了。甚至我的学生平时的作文中,也常常写这些,看得我很是腻味。如今我却突然地关注起这一株藿香和蒲公英。因为它们都只有一株,而不是一小丛。除此之外,地上光秃秃一丁点的杂草也没有,也没有蚂蚁之类的昆虫,更不见蜂蝶来访,鸟雀逗留。只有楼后头的一排树上,知了单调地聒噪着,招得听的人只觉得热意更甚。
不知道是哪只鸟兽无意中身上抖落的藿香种子和蒲公英种子。也许本不止这一株,但是却只有这一株,抓住了水泥墙下的一丁点浮土,把根扎进了几不可见的裂缝,然后生长起来。我也是怕丢脸,先看看四下无人,然后默默凑到那藿香根下仔细瞧瞧,真的是与水泥地无缝连接。光秃秃的地,一只虫子也不愿涉足,来了都该把脚烫着吧。匆匆一蹲便赶紧站起来,这蹲在地上专心研究花草虫子之类的事是很遥远且幼稚的事情了。
我知道藿香好养,但却从不知道藿香的生命力是这样顽强的。
认识藿香,是因为以前外婆家后头长着它。夏天里喝茶,杯里放一片两片藿香叶子,再倒进开水,香气就漫开来了。等到茶凉,一气灌进肚去,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凉意。到夏末时候,藿香会开出花,像一串粉紫色的铃铛。
移植了一两株到我家屋后,也不用去管它,第二年藿香就是成片成丛了。它太能长,少不得又拔掉了一些。
如今外婆外公都已过世,藿香似是有灵,也不再生长。原来房屋后头的地是砖头铺就,长年累月青苔覆盖,现在已浇了水泥,一片平坦。自家屋后长藿香的地方,也早就变成了玉米地。好几年没留意过哪里有藿香。
看来竟是“他乡遇故知”了,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在我有些迷茫的这些日子里,逢着这样一株顽强生长的藿香。
我宁愿相信是我那宽厚的外婆在借着它给我一点安慰吧。外婆在地下,托着地上的我。我的手触碰藿香锯齿状的叶,若藿香有知有觉,当将这知觉传入茎与根,深入地下,告诉我故去的外婆,现在的我,和落在水泥地上的藿香叶种子一样,还正在这个小小的镇上扎着我自己的根。
扎根的过程,原来是这样痛苦。我了解一个关于扎根的冷知识。毛竹生长的最初四年,只长4厘米,到第五年开始,以每天约30厘米的速度疯狂生长,六周会长高约15米。前四年,毛竹将它的根在土壤延伸数百平米。而我,也不过才毕业三年而已。第一年第二年尚且无忧无虑,第三年过了大半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焦灼起来,扎根之路还远的很。
生活这道水泥墙,我怕是还没有磕得落一点水泥屑子。
再看角落里这株藿香时候,心绪就有丝丝复杂。已逝的旧时光与不可知的来日在我的心底相撞,掀起了不大不小的一阵波涛。
脚下的水泥地,热气蒸腾,空气干燥炙烤着我的脸,而那藿香兀自静立着,依着这栋灰蓝色的大楼,好像从未给过我任何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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