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个节气到来的时候,昆明的气温骤然降到5摄氏度,重复昨日穿着的我被突如其来的雨和呼呼乱叫的风逼到报刊亭的一侧。
几张报纸哗啦啦在风中翻动,我向里够着看,报刊亭老板不知去向。也是,这个电子工具普及的时代,有一个报刊亭在街边已经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如果里面再有一个默默无闻守店的老板,连我都要觉得穿越了。
我压住报纸在风中飞舞的一角,映入眼帘的标题是《泪目!昆明抗战老兵相继离世》,正想仔细阅读内容,几分钟前预约的车子已经来到近前。
坐上车,我脑海中还是一直在重复着刚才的标题,因为多年前的一天,我也曾遇到一个老兵,送过他一程......
01
1999年初冬,刚刚放学的我们犹如脱笼的小鸟欢快地和小伙伴一起到小卖铺买零食,不大的小店三面墙都挂满了各种包装的美味。我攥着五毛钱正津津有味地挑选是要买“唐僧肉”还是辣条时,被门口一个苍老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里是十字街口吗?”
店里前拥后簇的同学有的尖叫有的往外跑去,我和同村的小林有些木然。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听到孩子们惊叫,他也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去去去,瞎了就不要出来转悠了,这里离十字街还远着呢!”老板不耐烦地驱赶着。
老人佝偻着背,慢悠悠地用一根棍子敲着地往前走去。
我和小林见状也没有心思买零食了,好奇地跟着老人走了一段路,但是他毕竟走得太慢,我俩默契地走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他。
02
“好孩子,你们是哪班的?我要和学校写信,让老师表扬你们!”老人拍拍我们的手背说着:“这年头,最善良的还是学校里的孩子。”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确认对方也一样并不想和他说这些。
送老人回家路上,他告诉我们他曾参加过淞沪会战,在重庆、四川纳溪等地参加过部队防毒、消毒训练。1939年4月九十三军新编第8师在安泽、浮山等地与日军作战,他就是其中一员。
老人说起打仗来无比激动,他说子弹打到人和打到别的地方声音是不一样的。而被子弹打到的感觉也各有差异……
他说他们最怕夜里来鬼子,虽然每个师都有一万多人,但是分到每个营大概就只有300人,每个连100人左右,每一排就只有30人。有时候一夜之间一个连就没了。
他说他们最期待每个月月初,因为军队里有不成文规定,月初犒赏。一到那个时候,大家都可以大块吃肉,有时还有口酒喝。但是未来的二十多天就只能干熬了,有点小米粥果腹已是恩赐。
03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老人的家了,他邀请我和小林到家里看看他的勋章,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地跟了进去。
“脖子都埋到土里半截了,还出门去,死在路边我可不去认!”一个年近四十的妇女边咒骂着边拿起扫帚扫院子。院子里瞬间尘土四起,老人本就佝偻,这下灰尽往他鼻子里钻,老人被呛得咳起嗽来。蓝色的布衣在他单薄的身上显得格外空荡,没一会他头上便落了一层灰,我和小林也没能幸免。
老人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招呼我俩进门去。
“老不死的,还天天骗小娃娃同情,讲故事讲到县城去了,说全家欠你是不?”
妇女身上的肥肉在一件略厚的白色棉衣里仍然可见层次,说是像三层游泳圈一点不夸张。我和小林不明所以,想退出去又觉得老人委实可怜,想为他做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开始。
“他是不是说女儿不赡养他了?小朋友,该回哪去回哪去,别什么都信!”
老人只是瞎了,但是从进门开始我便觉得他耳朵是不是也不好使,怎么一句话也不反驳。
老人熟悉地拐进一间漆黑的楼梯间,从门口挂在墙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颗红色的五角星,开心地让我们摸摸。
当时的我们对红星还是抱着无比的敬意的,对打过仗受伤返乡的老兵更是崇敬有加,女人的态度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04
2005年寒假,我找人办事无意到了那个老人家的村子,趁着拜访的那家人来了几个邻居在闲话我打听起老人,才知道那个胖女人前不久坠河摔死了。
“走了也好啊,不然家里那老的没一天好过。”
我端了杯水递给邻居,邻居也就不避讳地和我说起老人的情况。
他说自从老人打仗被炸瞎了眼睛,家里就全当没有这个人了。自打退役回家,每天吃家里剩菜剩饭不说,还睡在猪圈上面。夏天蚊虫盯得他满身包,也不敢吱一声。村里人看他可怜,让他住庙里,他女儿还不乐意,说要他守着猪。
“你说说看,哪里有猪比人重要一说?”
几个人叽叽喳喳声讨起那个我曾有一面之缘的胖女人。
后来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老人退役后,国家每月补贴他50元钱,他不但一分钱没看着,还天天被女儿说成是寄生虫。儿媳就更别说了,看到他和躲瘟疫一样,自从娃娃落地,就没有让他这个做爷爷的碰过一下。
渐渐的,老人在家里也不爱说话了,因为他一说话就提打仗,一说打仗全家人都来气。
临走前我去看了老人一眼,女儿去世后,他被村里安置到村委会的耳房住,每天有人送吃的送喝的,可以说比之前幸福多了。
05
2009年冬天,在村民聊天中我又听到他的消息。
听说自打老人住到村委会后,之前不认爹的儿子儿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要求村委会把养老兵的钱“折现”给他们。老人他们自己接回去养。
村委会本就是没有办法收留的老人,这回倒是引火烧身了,供他吃住都是村民们自发自愿捐钱捐粮,怎的还成了债主?
儿子儿媳成天不做事堵在村委会门口嚷嚷,村委会主任便让他们把老人接走,但是要钱没有。
这撒泼的儿媳天天上门“讨债”,还不断“涨价”说是老兵为国家奉献了一生,该得的都被村里吞了。
这头,老人回家后,村民们常常听见屋里传来老人的“嘶吼”声,更多时候这声音伴随着咒骂和抽打的凄厉声响。老人嗓子叫哑了,变成呜咽,再到寂静无声......没人敢进门看一眼,生怕被他家里人讹钱。
两个月后,老人去了,没有人看到他最后的样子。
老人的死毫不意外地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原因是儿子儿媳又到村上讨要丧葬费,村里人讨论总不能让老人这样“停”在家里,所以又捐了一些钱,买来棺材和纸钱。
07
老人出殡那天,我和小林又沿着当年送他回家的路去送他。
这一次,没有一路欢声笑语。
简易的棺材上盖着一件破旧的绿色军装大衣,我们跟在人群后面,听不到哭声,只有一路的谴责。
他这后半辈子过得可真不容易,就连走的时候,耳根子也不得清净。
快到村头时候,我和小林看到路上有一枚勋章,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该就是装在军衣口袋里的那枚。
我们快速捡起来,让送灵的师傅放回了口袋里,既然他带来这个世界的,他带不走了,那他心心念念的,一定要陪着他到最后。
08
车子靠边停车,我钻进办公大楼,电梯投屏轮播着新闻“某国多地车站遭恐怖分子袭击”,加上这一路上对老兵的回忆,或多或少有些感怀。我们如今太平的日子,不正是那些人用命换来的吗?
老兵曾用青春、用命换来了别人的幸福生活,但自己却未必幸运。
他们为了打仗舍妻弃子,在他们本该荣归故里之时,却“失去了家庭”,他们遗漏掉对子女家人的爱,最后竟以如此手段和方式还抱回来,免不得感到悲哀。
愿老兵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伤痛,没有悲哀!
网友评论
好的方面也很突出,语言近乎完美,长短句搭配自然,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