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囚禁
凤鸾歌醒来时,天色已经黑透。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潮湿浸透的霉味。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破旧的柴房。里面杂乱地放着成捆的干柴、生锈的锄头、豁口的铡刀、还有半个破了的葫芦瓢,孤独地躺在一口裂了纹的水缸里。头顶上豆大的蜘蛛结网,伺机而动扑捉那懵懂无知的飞虫。
而她,也如那撞进蛛网的飞虫一般,被裹了好几道铁链,锁住手脚。可是腹部的伤已然被包扎过。至于肩膀上的血窟窿,可能是包扎的人觉得不至于致命,而没有管它。
夜深人静,似乎不会有人来看她。她在短暂的清醒后又昏昏欲睡,可是胃部传来的抽搐又执意将睡眠赶跑。
“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死了吗?”凤鸾歌喃喃自语。她试着动了一下,发现锁链缠绕的非常牢固。而且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到不能自抑。
就在这时,只听那破旧的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先进来的是一盏油灯。然后是一只穿着青绿底绣着红梅花绣鞋的脚。脚上面是两只湖蓝色的裤管,上半身是滾银边柳叶缠纹的姜黄色褙子。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三分好奇七分紧张,紧紧盯着凤鸾歌。头上插着镶银蝴蝶簪子,垂着两绺假珠子流苏。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凤鸾歌看她大约也就十五六岁。心里暗赞她大胆。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手里握着的半块饼子。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却引得肚子里叽里咕噜地一阵抗议。
“给你。”姑娘善解人意地往前伸出手。但是她忘了另一个姑娘却被捆着没法伸手接。
“你不怕我是妖怪吗?”凤鸾歌苦笑道。
“我爹爹最讨厌怪力乱神的。”那姑娘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颜色,掰了一块饼子送到凤鸾歌嘴边,“听说白天是我弟弟引着人抓了你。真是对不起。”
凤鸾歌没有张口。她盯着那姑娘的手,然后又盯着那姑娘的眼睛,嘲笑道:“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想毒死我?这饼子泡了不少耗子药吧?”
那女子闻言一愣。她自是不知道凤鸾歌有一个狗鼻子,又和老白兔相处了两个多月,对各种毒已经了如指掌。再加上老白兔的纯厚内力,寻常毒早已逃不过她的眼睛。
“刚才你不是也想死吗?”那姑娘怼回去。
“可是我不想被不明不白的毒死。”凤鸾歌啼笑皆非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宋玉萝。”
说话的功夫,宋玉萝的手又递过去,大有强行把毒饼强行塞到凤鸾歌嘴里的架势。凤鸾歌紧挨着嘴,左右扭头。却被她一手捏住下巴,把饼强行塞进去。凤鸾歌怒从心起,忽然借势张大嘴巴,狠狠咬住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候,听得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陈大哥,我们抓来的那个女妖怪,就锁在柴房里。咦?这锁怎么开了?”
宋玉萝眸光一缩,狠狠劈了凤鸾歌一掌,夺回自己的手,转身就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娇滴滴的模样。
柴门被推开了。
陈兴被吓了一跳。
眼前被三五根铁链五花大绑的是凤姑娘?她浑身是伤,嘴角流血。
他怀疑自己眼睛看错了。可是就算她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她的眉眼他还是见过的。当初在军营里的缃裙绫绡,笑容温婉,不光是惹的煜王殿下挪不开眼睛,他们都觉得那是画中仙。
“她就是你们说的妖怪?”陈兴不太确定地问引他来的吴二愣子。
“对!陈大哥你不知道,她的指尖发红。一碰那些花啊草的,那些花草接着就枯萎了。就如同火烧过一般。咱这宋家村还没见过这么邪性的事呢!恐怕是昨天山动,跑出来的妖怪。村长的意思,是要陈大哥帮忙找几个军爷……”吴二愣子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杀的手势。又奇怪地看了一眼宋玉萝:“玉萝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陈兴一边听着,一边脑子里却飞快地思索着。
第一,决不能让煜王殿下知道凤姑娘如此遭遇。如果按照煜王殿下的心性,要是看见凤姑娘如此模样,这整个村的人恐怕都不能善了。
第二,如果凤鸾歌继续留在这里,至少自己要保住她的命。但是现在看来很难。宋家村村民们认定了凤鸾歌是妖怪,还想借自己的手杀了她。
凤鸾歌不认得陈兴。宋玉萝忙说:“我是怕她跑了,过来看看……”说完,一低头就出去了。
“咦?你怎么也不和陈大哥打个招呼?”吴二愣子叫。外面早没了人影。陈兴也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眼下他没功夫去追究这些。玉萝是教书先生的女儿,男女大妨的道理有时候是懂的。虽说他和她各自揣着一段心事,可是他军功未建,怎么好上门提亲呢?
“让她去吧。”陈兴笑笑。
“陈大哥,玉萝可是天天盼着你来娶她呢。”吴二愣子打趣道。“昨天我还看她绣着一幅鸳鸯戏水的盖头呢。”
凤鸾歌的眼微微眯起来。
她觉得事情变得十分有趣。宋家村的人要杀她,为什么不在她昏迷的时候直接动手?为什么在她清醒后宋玉萝要毒死她?为什么一个待嫁的姑娘在看见自己的郎君后居然面无表情?而这个郎君在看见自己后眼中闪过的惊诧,凤鸾歌没有错过。当然,她也看见他身上的黑色甲胄是神武军制式。
“我看她也不像是妖怪。”陈兴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凤鸾歌。“倒像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丫头。你们要是贸然杀了她,万一官府追究下来,可不是小事。”
“可是她的手……”
“大惊小怪!那些大户人家里做工的谁手上不是粘脂染粉?就连我们整天舞刀弄剑的,谁的手上不沾血?”陈兴打断吴二愣子的话。吴二愣子悻悻地说:“陈大哥你说的可真吓人。”他又瞥了凤鸾歌一眼:“她真不是妖怪?”
“不是。你带我去见村长。我有话对他说。”陈兴语气十分肯定地说。
不知道陈兴对村长说了什么。一连三天,凤鸾歌都还是被锁在柴房里,每天有人给她送一顿饭,天天是不同的人来。但是没人解开绑住她手的铁链,所以凤鸾歌等于狠狠地饿了三天。凤鸾歌觉得可能是宋家村的人打算饿死自己。陈兴是容煜的人,他能保住宋家村的人不把自己沉塘吊死,用刀戳死,可是他却没法保证宋家村的人不会把她饿死。还有宋玉萝又怎么回事?她可是好几天没出现了。
真是想谁来谁。正思索着,柴门被推开了。宋玉萝端着一碗饭进来。凤鸾歌看见她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可是宋玉萝像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走过来。
“这些人真是,绑着手脚怎么吃饭啊?”她嘀咕着。竟然透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安慰着凤鸾歌:“别怕。陈大哥说了你不是妖怪。”
她居然动手去解绑着凤鸾歌手上的铁锁。
“你不打算毒死我吗?”凤鸾歌问。
宋玉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说什么呢?我哪里敢杀人?”她看见凤鸾歌被铁链磨破的手腕,好心地掏出布巾要给她包扎,被凤鸾歌厉声喝止:“别碰!”
宋玉萝吓了一哆嗦。凤鸾歌苦笑着撕下自己自己褴褛的衣襟,包住自己的手腕说:“我手上可能有毒。”
宋玉萝的眼神由讶异变成惊惧。她把碗放在地上,说:“那我不碰你,你自己吃。吃完了我来取碗。”
凤鸾歌点点头。宋玉萝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凤鸾歌。”
“我会想办法让你走的。”宋玉萝点点头,说完就出去了。
凤鸾歌蹲在地上捧起了饭碗。宋玉萝不但好心地除去了她手上的铁链,顺带还解去了她身上的铁链,只有脚上的铁链还没有除去。她看着那碗粗糙的米饭。上面还好心的多了一些咸菜丝儿。这一定是宋玉萝放上的。凤鸾歌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样。蓦然!她放声大哭起来。
曾几何时?她变得如同一只狗一般?被铁链栓着,吃个咸菜还要闻一闻?这狗血般的人生,这离奇的际遇,折挫着她也磨练着她。她不再是娇滴滴的凤六姑娘,也不是飞扬跳脱的宋清嘉,她是谁她也说不清楚了。凤鸾歌开始吃饭。可爱的宋玉萝虽然好心的放了咸菜丝,但是粗心的忘了放筷子。不过就算有筷子,饿极了的凤鸾歌也不会用。她默默抓了一把饭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似乎在品尝这生活赐予的苦味。当一碗饭被和着泪水吃完,凤鸾歌已经平复了下来。
宋玉萝的手她看过,没有牙印,也没有什么异常,所以这顿饭她吃的很安心。有了力气,思想开始慢慢运转。她先静坐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的她如果让容煜见了,一定以为她是入定了。之后,她掏出了那本《天毒经策》,慢慢的,一页页地看了起来。只是没有多久,光线就变的昏暗。凤鸾歌闭着眼睛,默默背诵着天毒经策里的句子。她当然不会无师自通。可是不得不说,有脑子是个好东西。还得说傻大胆的特质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她喃喃自语间,居然能想通一些入门关窍。渐渐觉得有些异样暖流时有时无地在体内周流。可能是毒吧?她想象着。也可能是那股来无影去无踪的内力。管它呢,进了她的体内就是她的。不管是好是坏!
她也无力拒绝不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