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枪总是上好膛,总是藏在长风衣下,被装在身侧的枪套里。
它是杀手最信任的伴侣,睡觉前会塞进枕头底下;是他最肮脏的伙伴,他用它对准某个人,扣动扳机,子弹从枪膛里旋转而出,让某人的生命绽放一朵血花。
杀手并非变态,这只是工作,他不从剥夺别人生命这项行为里获取愉悦。很多时候他厌恶这些事,会尽快结束。选定位置,开枪,等待尖叫响起和某个身体倒塌。
太吵太闹,过于泥泞。工作结束后他总是细心清洁一遍他的枪。
可杀手始终没有换工作,这项工作薪水够高,劳动强度也不大。
高回报带来高风险。他明白的,这是唯一的问题。
杀手的大部分工作都在夏天开始与完成,高温孵化出太多极端情绪。九月过后他会开始休息,整个秋冬都是他的假期,经常去北海道,那里的冬天很平静。
捡到女孩的时间是在五月中旬,晚上回家路过一栋居民楼时女孩突然从天而降,摔进杀手面前堆满蓬松杂物的垃圾箱内,和杀手四目相对。杀手愣了几秒,粗略打量一眼,女孩或许有七八岁,很瘦,脸上有明显的淤青,是旧伤。
他抬头,看见这一排只剩三楼还亮着灯,窗户未关。他移开目光,绕过女孩,冷静走向自己住的那栋。
深夜再出来的时候,女孩还在垃圾桶里呆坐着。
杀手走过去,把她举起来,垃圾袋上没有血迹。关节处捏了捏,没有变形的地方。他把女孩放在一旁的台阶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掏烟,点着,吐出烟幕。
“没有人来找你?”他问。
女孩低下头,目光停在路灯光圈在水泥地面的投影上
“没有。”她说,“我是不该存在的人。”
杀手沉默,静静抽完烟,踩灭。他站起来,要转身回家,却在路灯旁停步,向身后伸出手,转头望向女孩。
女孩走过去,把手递给他。杀手牵住,带着女孩回家。
进了门,杀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箱子,打开,几件洗干净叠好的旧女装,打满补丁的泰迪熊,三只塑料发卡。
“这些给你。”他说。
女孩点点头,一言不发。
女孩在杀手家住了下来。女孩像猫,文静,忧郁,很少说话,杀手买来几箱书,在房间里为女孩立了书架。接到工作的时候他会留好饭,深夜出门,白天回家,倒头就睡,醒来已是傍晚,太阳沉没一半。余晖里,女孩就蜷缩在自己旁边,狭窄的沙发并不足以承担两个人,女孩就搬来两个凳子靠着沙发,半个身子搭在凳子上。
杀手换了大沙发,开始推掉一些工作,牵女孩逛街,买新鲜食材,给女孩挑新衣服。他买了烤箱,买了书桌,一小盆文竹和几株多肉。
女孩似乎变得开朗,在家时也不再只是发呆和看书。她走出房间,看电视,用水彩笔画画,趁杀手睡着时用马克笔给杀手画胡子,也不会再蜷缩在杀手怀里等他醒来。她身上的淤青开始淡去。
他们一起出门看电影,听音乐会,钢琴声让女孩全神贯注,她盯着演奏者,目光没有离开。杀手摸摸女孩的头:“好听吗?”
女孩点点头:“她看起来好美。”
杀手买来一架钢琴,给女孩报了钢琴课,每周两次,他送女孩去市里上课,按时接回。有次去得很早,透过教室玻璃,他看到女孩坐在最后一排,前面是各自成群的孩子,只有她孤身一人。
回家路上,他问:“有交到朋友吗?”
女孩摇摇头:“我来得不明不白的。”
杀手明白过来,女孩没在上学,没有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的家人呢?生活在哪?
女孩没有过去,没有背景和圈子。杀手醒悟过来,自己并没有给女孩家,没有当她的家长,没有给她真正的生活和身份,只是把她当作宠物去养。
能否真的成为她的家长呢?半夜睡醒,他想到这个问题,却没法说服自己可以做到。送她上学,参加家长会,出席学校活动,准备一日三餐,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照顾她,他一样都做不到。他的工作过于危险,频繁抛头露面只会给彼此带来麻烦。
更何况,一个随时可能会死的人怎么承担一个家庭呢?
重新开始呢?离开这里,带着女孩去过新生活,离开女孩和自己的过去呢?
他坐在阳台上,看向外面。太阳还未升起,周围路灯稀少,一片黑暗,远方市中心明亮闪耀,光没法辐射过来,他们就在这座城市最黑暗的角落里栖息着。
女孩醒过来的时候杀手依然坐在阳台上,女孩走过去,轻轻从背后环抱住他。
他感受到她的体温,熄掉烟,转过头来。
“想不想去北海道?”他问。
他杀过上百人,但这个早晨是他最有勇气的时候。
八月中旬,杀手约老板见面。
他们照旧约在公交站台,老板迟到了半个小时,一脸风尘劳累。
“见谅。这几天有事。”老板先道歉。
杀手摇摇头,开门见山:“帮我办一些证件。”
“哪种证件?和给你办的那种一样?”
“对。一个女孩,六岁,还是日本。下周就要。”
“可以,资料传给我。”老板从包里摸出一个皮面笔记本,笑着记了两笔,“什么人啊?”
他们合作时间很久,老板已过中年,这一行沉浸几十年,在他手下工作的人不在少数,时时更换,只剩杀手时间最久。杀手办事利落,冷漠,可靠,活得最久。老板和他熟识,更似老友。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不像是老板认为杀手会做的事。他好奇,难免。
杀手也笑笑,回避这个问题:“先走了,办好了联系我。”
他刚一转身又被老板叫住,回过身,看到老板一反常态地踌躇起来。他问:“怎么了?”
老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有个大活,钱很多。接不接?”
“接。”杀手没有犹豫,“我需要钱。”
“好。”老板看起来并不高兴,“详细内容明天会发你。”
“谢谢。”
“不用。”
老板给的活安排在八月末。这是最后一单,杀手告诉自己。飞往新千岁机场的票买在第二天。奇怪的活,目标未知,老板只给了一个地点,清理掉所有当晚十二点还在这个地点的人。
杀手做好准备,两把格洛克,三个备用弹夹,以防万一穿上的防弹背心,一把刺刀。九点半他就赶到地点,空旷荒野里矗立的巨大仓库,关着灯。
他在草里趴了半个小时,没看到有人进出。十二点一到,他摸出手枪,径直走向仓库。
仓库没有窗户,大门没有上锁,推门进入,仓库堆满硕大木箱,只有门外射进的月光对抗着黑暗,安静。他反手关上门,身后的光亮消失,
悄声潜行,突然停住,迈出的左脚撞到了什么东西,收回来,俯身查看,地面上绷着一根光洁的引线,延向两边,昏暗中引线拴着的东西泛着金属光泽。
他出了一身冷汗,偷偷脱下靴子,朝着前方扔去,靴子落地,重重一声,同时,一声沉闷的冲击声和金属碰撞声在前方响起,订书机声。他认识这种声音,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他蹑手蹑脚地躲起来,靠着木箱,判断着声音来源。还没找到,订书机声音再次响起,在仓库的另一端,和刚才相隔万里,杀手的附近有倒塌的声音,还有液体下落,一滴一滴。
右后方巨大轰鸣响起,回头,看见燃烧的木箱旁一名年轻人正冲着黑暗开枪,很快被击中,倒下,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流像朵妖艳的花。
正前方不远处有火光闪耀一瞬,什么东西被击中,几发碎片划破杀手身旁的气流。
太过专业。杀手很快发现蹊跷,这趟活有问题。这个仓库里的所有人都是杀手,刚才火光照亮的那个年轻人,是老板手下的另外一名杀手。
是老板一手策划的。他明白过来。根本没有目标,所有接下这个工作的杀手都是彼此的目标,老板想要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突然,杀手耳朵捕捉到一声轻微的扳机声,近在咫尺,他下意识低头,子弹擦着耳朵掠过。拔出刺刀,回身隔着木箱边缘刺过去,有刺中的实感。迅速丢掉刺刀,双手举枪,扣动扳机,两枪,几滴血溅到杀手脸上。
尽管戴着消音器,子弹出膛的声音还是太过明显,他感觉到仓库的风向变了,他成为了黑暗中的风眼。
他掏出第二把枪,苦笑。
他小声自言自语:“我妹妹还在家里等我。”
弹匣
遇见杀手的时候,老板刚结束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惨烈收场,前妻移民法国,女儿也离家出走,再没回来过。
那时杀手刚刚成年,在一家24h便利店当收银员,老板正值壮年,刚从长辈手里接下这摊肮脏的大生意,雄心勃勃地遭遇生活重创。他去便利店买酒,坐在门口台阶上痛饮,醉倒在地上,眩晕中感受到杀手扶起自己。
他向来是内敛的人,不懂诉说,不懂抒情,但这一刻他拉住杀手的手,拉他坐下,讲述自己的后悔和痛苦。
妻子寻求光明磊落的丈夫,他期待拿到更多钱,拥有更多资源,不论过程是否血腥。他们争吵,背道而驰,被夹在其中的女儿却只是渴求着永不会到来的平静。
他坚持,很多人命背在身上,无法回头。妻子失望,离开,女儿绝望,相继而去,找不到踪迹,太无力。
杀手感兴趣:“什么工作?”
老板意识到自己多嘴,但醉意还是让他开口:“你想做?接目标,杀人。”
“挣钱多吗?”
“很多。不会让你缺钱。”
“我做。”杀手没有犹豫。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最开始他并不是想要扶起老板,而是要拿走他这个醉汉的钱包。
杀手学得很快,几年从未失败。他挣了不少钱,仍未收手。老板开玩笑问过他攒了多少钱,他笑笑说都花了。花哪去了?老板没再问,他和杀手开了太多玩笑了,这让他害怕。杀手的年纪和他女儿相差无几,是孤儿。
不能把他当作家人,相识多久也不行,对一个杀手动情太危险。他这么告诉自己。
另一个原因是不能让女儿的角色被替代掉,他拥有一个女儿,这是不能忘记的事。
要把他当作一颗子弹,给他目标就好。
克制感情很难,共事数年,很难不产生特殊默契。他一直压抑着。
杀手开始经常性地离开,每年都会出国半年,独立度假,老板帮他办好证件,暗自松了口气。
春天他会回来,从老板手里接一些工作,完成,夏天过完再次离开。老板开始放下防备,杀手没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不用害怕。他决定渐渐接受杀手,当作一个拥有特殊默契的老友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天过半,有人找到老板。
“朋友给我的,在他的医院里。”来人递给老板一张照片,“你看看,是她吗?”
照片上是一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紧闭双眼,插着呼吸机。
只一眼,老板快要落泪,颤抖着接过照片。
“是。她长相变化不大。她怎么了?”
“重度煤气中毒,昏迷两天了。”来人轻拍老板肩膀安抚他,“我带你去医院。”
老板守在病床旁,细心照顾,再不离开。女儿看起来不像未到三十岁的人,太过苍老,脸颊上有淤青,问过医院,住在偏僻郊区的一栋老旧单元楼,房子面积很小,像是自杀,邻居闻到异味报警。和她一起被救护车拉来的的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已经宣布脑死亡。
他握紧女儿的手,什么都不去想,不愤怒,不自责,已经足够幸福,不醒来也没有关系,她的体温还在他手中。现在,他只渴求这简单的一刻同在。
女儿沉睡了七天,七天后醒来,虚弱,骨瘦嶙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趴在床边睡着的老板,并不吃惊。她叫醒老板,问:“他呢?”
老板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望着女儿笑,女儿也虚弱的笑:“好久不见。他呢?”
老板反应过来,有些难过:“他没有活下来。”
他不在乎人命,可还是不忍心看到女儿伤心的样子。
女儿转过头,平淡地点点头:“这样啊。”
“爸爸。”她转过头,对着老板笑起来,“带我走吧。”
老板哭出来:“好。好。想去哪?你想要去哪都可以。”
“离开现在就好。我们重新开始吧。”
“好。好。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他没法拒绝她,他们彼此都知道的。
重新开始并不容易,他可以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可手底下的杀手该怎么办,他的一厢情愿会让所有人失业。
那又怎么样?他做过更坏的事。要杜绝后患,不能有任何一个杀手来找他们麻烦。八月末,他发布了最后一个任务,巨大仓库,高昂酬金,他手底下的所有杀手都接到这条任务,没人拒绝。
仓库里埋好了炸弹,他攥着引爆器,坐在沙发上盯住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的监控画面。最后一个进入仓库的是杀手,他犹豫了,没按下开关。
仓库里很快响起枪声,每个人都很专业,倒下的身体涓涓血流汇成一条浅溪。
最后站立的人依旧是杀手,他斜靠在墙上包扎受伤的手臂,脱掉的防弹背心和两支打空的枪扔在一旁,急促喘息。
老板拿起引爆器,几次狠下心,终究还是放下。杀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仓库,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身后有脚步声,他迅速合上电脑屏幕,转头看见女儿正在下楼梯。
他走过去搀扶虚弱的女儿,柔声:“怎么醒了?”
“看到你房间里没人,下来看看。你在忙吗?”
“不忙。”老板扶女儿到餐桌旁坐下,“喝水吗?”
“爸爸。”女儿开口,“你还在做那些生意吗?”
老板端起茶壶的手停滞一秒,很快恢复,倾斜,水流入杯里。
“不做了。”他笑着把水递给女儿,“生意不做了。我们明天就走。”
保险
女孩并不了解父亲,父亲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太过冷漠的男人,总是很少时间,很少笑。他和母亲很少争吵,家里却永远是冰冷氛围。
高考结束,女孩成年,母亲连夜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时没有告别。没有说明去向,没有说明原因,更没有帮女孩指明道路,女孩的妈妈就这么从女孩的生命中叛逃。
她要自己找到答案,撬开父亲书房,找到他老旧的笔记本,日期地点和一些数字,让人迷惑。
女孩很聪明,发现那些日期地点大部分能在新闻上找到,是死亡第一现场。用摩斯码翻译出数字,死者姓名和某些代号。
即使最大胆的猜测,她也不希望自己恐怖的联想成真。要到母亲电话,询问。
“他的工作是什么?”
母亲冷静:“你找到了些东西。对吧?”
女孩有些崩溃:“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期待的是母亲的否定,或者迷惑“你想的那样是哪样?”
可是母亲沉默。
“离他远一点。”
这是母亲挂掉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也必须得逃,这样的父亲让他恐惧。
逃亡并不容易,她知道父亲有不少势力。用自己身份证买去外地的车票,在城市的偏僻郊区租房子,昼伏夜出。带出来的钱很快花光,被赶出来,在酒吧找到一份工作,借住在酒吧,生活不再优渥。贫穷困顿的生活让她开始自我否定,自暴自弃。私生活混乱,和陌生人亲吻拥抱,感受体温。
因为害怕而逃离,又因为不能接受落差而向他人寻求温暖。
半个月,这场捉迷藏结束了。找到她的并非父亲,是另一个男孩,她的男朋友。她的逃亡并未告诉他,她想要的是离开,告别过去的自己,大房子,抛弃自己的妈妈,做着杀人生意的爸爸,让自己心安理得享受开心的男朋友。
“我没法和你回去。”
女孩把一切都坦白。
“那我们一起走。”
男孩被重逢喜悦和在爱恋最开始诞生,仍未结束的激情冲昏脑袋。
男孩从家里搬出来,和女孩在城市边缘租了房子,从自己的家庭里淡出。男孩在朋友介绍下做了销售,女孩害怕被找到,只做一些短期兼职。
他们买了一台精致的座钟,宣告新生活的开始。
事实上,这段时间确实很甜蜜。他们受着男孩家里的一些资助和二人工资维持着衣食无忧的局面,之前从未有过的二人生活,一起醒来,太阳下落后携手散步,听喜欢的歌,无止尽的拥抱和绵长的吻,不去考虑以后,不计较以前,男孩和女孩在应该快乐的年纪过得快乐。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女孩发现自己怀孕为止。
女孩不愿堕胎,那是杀人,她不想成为父亲那类人。辞职在家备产,男孩问家里要到更多经济援助,行业发展景气,他也拿到更多报酬,可依旧焦虑。女孩明白男孩担心,他刚刚二十岁,还是一个未做好准备成为父亲的大男孩。
她们开始争吵,逐渐消退的激情没法继续遮挡千疮百孔的生活。她们缺钱,缺少朋友交往,缺少家人关心,巨大压力下,二人世界变成场你来我往的对弈。
继续忍耐下去,女孩和男孩都已经付出太多,不会轻易放手。
忍耐到达终点之前,女儿出生了。
孤独生活结束,女儿的到来结束了忍耐和争吵。从产房出来,男孩抱住女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男孩,他有需要照顾的人了。
他学着压抑脾气,学着换尿布。他们的生活规律起来,女儿长大,愈发可爱,男孩升职,三口之家的温馨。
这是女儿三岁之前的生活,未成熟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记录记忆,可温馨氛围依旧使她无忧也无意义的笑保持。
但温馨氛围也只到三岁为止,女孩六岁时时常回想幼时。那时候她躲在衣柜里,等待着终会找到自己的醉醺醺的父亲和随着他而来的拳打脚踢,抱着双膝蜷缩着,她想不起那些幸福日子,只能从潮湿黑暗的缝隙里找到些经不起怀念的半丝温暖气息。
男孩的酗酒从女儿三岁开始。带女儿去体检,回来时女孩还没下班,他一个人坐在客厅,望着那张体检单发呆。
女儿的血型是O型,他是AB型,她不是他的女儿。
他知道在酒吧找到女孩之前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能去责怪,他们共同决定不会停在过去。可女儿是他最大的爱,现在变成心上最大的一根刺。他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女孩,恨自己没能让女孩信任到逃离时第一刻就想到自己,那些自认为的错误就这么凝成一个胚胎,发育,成长,开始哭和笑,开始吸允手指,开始会叫“爸爸。”
男孩崩溃,没法饶过自己,开始依赖酒精。
醉酒之后消极的情绪被放大,变得暴力,刻薄,酒醒后只能望着满目疮痍沉默。家里不再温馨,这一次女孩没法继续逃离,女儿是绑住脚踝的一根锁链。
女儿的记忆从这时候开始,难闻的酒味,拳打脚踢,破碎的声音,两张永远紧绷的脸。
最后一次爆发在她六岁生日,女孩提前下班回家,给女儿买来蛋糕,点燃蜡烛,两个人在黑暗里许愿。吃完蛋糕,男孩回来,看到蛋糕,一言不发走回房间。
女孩摸女儿的脑袋:“你今年六岁了。该送你去上学了。想去上学吗?”
女儿点点头,她隐约感觉到这个回答会让女孩开心。
“好。”女孩站起来,转身走向房间,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拧开把手走进卧室。
女儿偷偷走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声音不太清晰,只能隐约听见女孩的争吵声,听上去咄咄逼人,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以往的女孩总是被动,小心翼翼。
女孩说了几个词“一定要”“从你父母那边解决户口”“我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让步”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像在逃避,并不强硬“没办法”“对不起”
“没法告诉父母,和他们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她是你的女儿。”
男孩沉默,一言不发。
女儿又走回来,坐在茶几旁分蛋糕,分成三份。等到蜡烛都熄灭,卧室门开,得到真相的女孩走出来,蹲下来,和女儿四目相对。
她是一切的谜底,是改变的诱因,是女孩的错误,恶意结晶。
“妈妈?”
女孩冷静地摇头。她抱起女儿,打开窗户,松开双手。男孩冲出来,被女孩转身拦住,抱紧。
女孩伏在男孩耳边,闭上眼睛。她对于女儿的爱是从不再温柔的男孩身上分出来的,现在拴住脚踝的铁链不在了,她要和真正的爱一起逃离。
“我们一起走吧。”她说。
这一次,女孩愿意和男孩一起逃离。二人的错和被隐藏起来不敢承认的爱已经从窗户里掉下去了,他们回到了七年前的二人世界。女孩关上窗户,打开煤气,拥抱着男孩闭上眼睛。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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