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今天是国庆，有钱人大概都已经坐上飞机飞往各个名胜景点了，没钱的大都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看看电视，刷刷手机，和老婆孩子吃顿团圆饭。这年头，就像小品上所说的，尽在外面做孙子了，趁着放假，好好在家做几天老子吧。让那总是看脚背的低着的头高高抬起来，看看这蔚蓝的天空吧，这几天抬头不怕看见领导那张那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脸。

当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家中享受老婆的手艺时，A单位的饭堂却照常开饭，因为单位每天都有人值班，放假也不例外。不过放假值班的总是小王，因为小王是外地人，没有房子，暂时住在单位的一间小平房里，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别人都会把安排的值班推给他，但值班费却一分也不会给的。谁让自己是外地人，又是单位职位最低的呢？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这点委屈忍忍就过去了，总会有云开雾散出头之日的，小王总是这么自我安慰。

中午十点多，做饭的张师傅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十来分钟饭便上桌了，要说这五十多岁的张师傅还真利索，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顿饭太简单了。今天过节，领导绝不会光顾这里的，只有小王在饭堂吃饭，虽然小王大小也算个干部，但因为人太实在，一直也没得到领导的青睐，甚至在某些方面，办事还不如我这个伙夫神通广大。想到这里，张师傅手里的刀剁得飞快，一把大葱，两刀就搞定了。

他要快点应付完这差事，还得赶去某领导家吃饭，准确地说，是赶去某领导家干活，张师傅是单位的大能人，电工木工都能凑合点，所以他是单位所有领导家免费的伙计，谁家有事就吆唤一声，张师傅那是相当地热心，决不耽搁半点，有时候赶上吃饭的时候就留张师傅吃一顿，张师傅总把去领导家干活说成是领导请他吃饭。张师傅很自豪，总在人面前夸口某某领导的烟我也吸过，酒我也喝过。

张师傅的饭十一点不到就上桌了，比平时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多一半是昨天的剩饭，今天的菜只有一个，那就是黄瓜大葱蘸酱 ，馒头是张师傅在路上买的，现在早就凉了，张师傅才懒得去热呢，反正自己也不吃。本来张师傅今天不想来做饭了，准备给小王十五块钱，让小王到街上吃碗面算了，以前碰到小王值班，张师傅经常这么做，当然这钱张师傅会在菜单里报销的。但张师傅今天去的这位领导家正好路过单位，就几分钟搞定的事，省下五块钱回去还能给女儿买点水果，张师傅是非常会精打细算的。

面对如此劣质的饭菜，小王最多也就皱一下眉头算了，说出口只能让下顿饭更难吃，他是有过教训的。记得去年夏天的一次午饭，小王说了声菜有点咸了，下午张师傅根本就不炒菜，把中午的剩菜剩汤倒在一起当东北乱炖了。当然小王也想过向领导反映，但是他拿什么让领导相信呢？张师傅消息特灵，领导什么时候来吃饭，他准能提前知道，那一顿的饭菜是又可口又丰盛，和今天这顿饭那是天上地下。张师傅曾给人说，单位饭最好做了，除了领导来吃饭，剩下就像喂猪一样就可以了，米不用淘，菜不用捡。当然领导吃饭只是偶尔偶尔的了。

但是神机妙算的张师傅今天却失算了。当小王皱着眉头正准备吃饭，张师傅正推车要离开时，突然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一手还拉着一个足足比她高一头的小伙子。小王举起夹菜的筷子便停在空中，张师傅赶快放下车子，走进饭堂搬了两张椅子，并拿衣袖使劲抹了抹，边抹便满脸堆笑说：“真没想到你和公子今天会过来。”小王也忙放下筷子给两位拿碗备筷，怯生生地说：“抱歉，抱歉，不知道嫂子今天过来，我就先吃上了。”好像他正在偷吃这位夫人家的饭被逮了个正着。这位穿着华贵的夫人显然一脸的不满，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正眼瞧这俩人了。原来这是单位某领导的夫人与公子，领导家就住单位院里的家属楼上，夫人以前也经常跟着领导来蹭饭，但这大过节的，领导没来，自己和孩子来却是头一回。

这男孩比她妈足足高了一头，不过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领导的孩子嘛，营养丰富，大都从小就发了起来，小王忙把馒头往这母子俩跟前送过去，看着如此简陋的饭菜，夫人眉头就皱一下，“张师傅，你这哪是过节呀，这是忆苦思甜呢？”

张师傅满脸堆笑，不知道嫂子今天会过来，抱歉抱歉。又连忙飞快地从后厨的冰柜里端出一大盘牛肉来。夫人却并不领情，冷冷地说：“你这肉怕没馊吧，我儿子爱吃大饼，快去买去，多买点。”张师傅赶快骑上车子出了门，不到十分钟，提了一袋大饼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来不及喘口气，忙拿出一张给卷上大酱和鲜嫩的黄瓜送到公子跟前。

“你这手干净吗？”

一句话让张师傅的手愣愣地停在了空中。张师傅毕竟是经常和领导打交道的人，反应也比较敏捷，脸皮嘴皮都早就练出来了。张师傅依然满脸堆笑，伸出一只手说：

“你看你看，皮都快洗没了。不过，咱老百姓的手再洗也没夫人公子的手干净，还是我自己吃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们自己来吧。”

说着把大饼和黄瓜盘送到夫人手边。夫人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张大饼卷起了黄瓜大酱，不知是饼太薄了还是黄瓜放多了，中间给撑破了好几处，有一块眼看要掉下来了。饭桌上一片沉默，夫人夹了一大块肉正准备往公子口里放，领导的公子羞红了脸，忙说：“妈，你吃吧，我自己来，不要老这么管我。”“不管你，我能管谁呀？将来就指望你了，你也敢烦我。”夫人的嗓门特高，好像要吵架似的。

张师傅刚才还对这个趾高气扬的夫人有点生气，这会反倒有点同情眼前这个霸道地有点不近情理的夫人了。是的，她能管着谁，又能靠谁呢？他只有靠儿子作为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儿子就象她的救命稻草一般。

听说国庆一放假，领导就带着流彩歌厅的鹃子不知到飞到哪里去了，撇下这个名存实亡的夫人在家照顾父母和儿子。夫人有一次哭诉说要不是她把领导的双亲服侍地服服帖帖，要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狠心的领导可能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不过，一个锦衣玉食独守空房的怨妇和一个粗茶淡饭生活美满的村妇到底哪个更幸福，有谁说得清呢？人各有志嘛。

夫人的情绪确实有点激动，嗓门越来越大：“我还真懒得伺候你爷俩了，张师傅，去给我炒盘青菜去，我正在减肥。”张师傅这会突然醒悟了，眼前这个妇人已经没什么威力了，他才不会去理会一个没用的人。“厨房没菜了，我还得去局长家呢，你就凑合吃点吧。”

说着已经出了门，夫人的脸拉得更长了，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望着张师傅远去的背影大骂了一句：“狗日的，看我家爷们回来，我让他开了你。”其实，谁都知道她的话，一点用都没有，领导基本不回家的。

小王知趣地瞎扒拉了两口，赶快离开了饭堂，诺大的饭厅只剩下怒气冲天的夫人和若无其事吃大饼的公子，因为他对母亲的吼闹已经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