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贤
前叙——
为母亲写下这一生的故事，一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心愿。
古人有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毕生吃苦无尽，虽方不为人上人，却足以另我们姐弟仨，励志一生！碍于文笔的局限，我一直想写，却怎么也写不出漂亮的文字，记录的也只是母亲这一生中，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故事！
母亲出生在贫困的小山村，兄弟姐妹六个，母亲排行正中。我很少听母亲提及她小时候的故事，母亲只是说小时候太穷了，外公体弱多病，家里家外也都是外婆在操劳。自打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外公的脚一直是肿着的，常年坐在凳子上。没过几年，外公就去了！在我的脑海里，外婆一直是个高大魁梧，能干又传统的女人。我想，母亲多少都是遗传了外婆的基因了。
我的印象中大舅一生刚正不阿，对家族对弟弟妹妹疼爱有加，听母亲说大舅什么都好，就手痒喜欢抓牌之类的，一有空闲就找不见他，但只要有要紧的事，去山里边一定能找到他。母亲说，有一次大姨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母亲就去山里边找大舅，大舅一听这消息，立马甩掉手中的牌，飞奔而下。大舅很心疼母亲，在母亲最艰苦的那段日子里，大舅总是会时不时的攒下一点牌钱塞给母亲。直到今日，母亲还常常提起，我一直心里充满着感激，我很难想象，在那段艰苦岁月中，若是也失去了亲人的支持，母亲该如何存活于这世间。二舅的感情应该是和母亲最亲近的，二舅和外婆住在一起，所以我们走的也会近了些，有什么事总会在第一时间彼此知晓。但二舅后来因为劳累过度，早早的离我们而去，好长一段时间母亲没有缓过来，想起就流泪。小舅是母亲姐弟中的老幺，因为年龄的差距，在我印象里，她们没有很多交流，但我知道，母亲是非常疼小舅的。大姨更不用说了，姐妹情深，大概是对大姨和母亲的用语了，最心疼母亲的莫过于大姨了，大姨总是对母亲的遭遇泪眼婆娑，但碍于那会儿大家都贫穷，很多地方都是爱莫能助。小姨这个词是时间最好听的词了，自古小姨都是最心疼外甥女的人，小姨是最喜欢我的人，换句话说，小姨其实就是妹妹心疼姐姐，才会因为爱姐姐，而爱姐姐的孩子。
打小母亲就被下聘给了小她两岁的父亲，听母亲的意思是说，家里穷兄弟姐妹多，早些下聘了，也算是为家里减轻负担了。只是谁都不知，这一嫁，才是她人生故事的开始……
【一】嫁与空房
母亲结婚时，应该是20岁，我的祖父是老革命，为人一生刚正不阿，虽不能说为国做过多少贡献，但也为乡亲们造了不少福，他的一生阅历足以使得我们儿孙们学习与传承。母亲甚是敬仰祖父，父亲在与母亲婚后不久，便毅然参了军。父亲这一去就是八年，母亲可以说是，活生生的守了八年的活寡，对这种日子，任谁都难熬。自古婆媳就难处，何况没有丈夫在身边的小媳妇。加上两个家庭的条件略有悬殊，在那段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也许是母亲最黑暗的日子，其中酸楚直至今日，母亲谈起便还是落泪。以前我不懂，当母亲忆往事就落泪，我特别不理解，甚至不愿听下去，也想着帮她融化内心的怨结。如今想来，那一定是母亲内心积压了太多的委屈，有些刻骨铭心的委屈与伤痛，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化解的。值得庆幸的是，祖父从来都是一个明理的人，虽然性子急了点，脾气爆了些，但凡事都是就事论事。
后来，乡里组办了一个五金厂，每村参加一人，因为祖父这层关系，母亲进了五金厂，认识了一群工友，也算是人生有了一条光明的道路。母亲好学肯吃苦，在工厂里也很快得到大家的喜爱和领导的器重。后被指派到市第三人民医院妇产科部学习，实习三个月的接生工作，后因不识字不能再继续学习进修。这也是后来母亲为什么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还一定要我们姐弟读书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婚姻初始
嫁于空房的八年时光，终得结束。父亲从部队复员回来了，多少等待，多少委屈，在父亲回来的那一刻起，都值得了。母亲的婚姻生活从父亲回来，才算真正开始，便先后有了我们姐弟仨。父亲在部队是医疗工作者，退役以后自然也从事了医务工作，是我们那一片乡里的赤脚医生，常年背着医药箱，穿梭在各个村庄的山间小路上，不管刮风下雨，哪里有病人就往哪里跑。同时，也接任着村里的干部工作，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很忙，也总是把自己整理的炯炯有神，看起来着实比其他农村人帅气了几分。而母亲总是任劳任怨的做着他的贤内助，家里的孩子，家外的农活，总是打理的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尽管事物的担子会有些辛苦，却也是母亲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为所爱之人倾尽所有，也心甘情愿。每当母亲回忆这段，我总能在她脸上看到当年幸福的模样。我想，在那短暂的年头里，母亲真的是有过幸福的！
【三】幸福的时光很短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短的还没能让母亲好好享受，就迎来了婚姻之痒。自我上学起，父亲和母亲就开始吵架，甚至大打出手，那是我童年抹不去的一道阴影，那是一段魔鬼般的日子。那时的父亲不是去开会就是去看病，父亲的身份和见界，无疑成了他招蜂引蝶的资本，又逢遇婚姻七年之痒，让父亲和母亲的婚姻越走越远。母亲常常会因为父亲晕厥过去，在我上学回家时，远远的望去，我家门口黑压压的人头一片，我就知道，他们又吵架了，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不想回家，又想快点回家的心里矛盾。母亲虽不识字，但却也是识大体之人，性格颇似祖父，莫不是父亲太过于过分，他们的关系也不致于不可挽回。作为子女，或许我无权评价他们的感情，但父亲后来的所做所为，也让我们痛恨了他一生。
婚姻总是禁不起争吵的，如果父亲能够感恩一些，如果母亲能够再包容一些，也许就会是另一种命运，但是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父亲走了，和另一个女人。他抛下了昔日温暖的家，抛下了年迈的父母，抛下了尚未成年的儿女，抛下了一心守护这个家，为他受尽委屈苦守八年活寡的母亲，他就这样潇潇洒洒的抛妻弃子了。直至今日，我仍然是这么理解父亲的，每当回忆这些我的细胞里仍然充满着对他的恨。从那以后，我的人生字典里，父亲这个词便越来越陌生。从那以后，世间也就多了一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故事！
【四】不惧未来
命运的安排，让母亲痛不欲生！但母亲却也是个坚持的女人，一个善良与朴实并存的传统女人。在父亲抛弃我们后，多少亲人劝母亲也丢下我们，去过自己的日子。但是母亲说，她做不到，看着一个个还那么稚嫩的我们，母亲忍着泪与命运做抵抗，她坚信命运不会这样一直为难着她。她开始收起伤心的泪水，经过一番断舍离的挣扎之后，毅然决定去到城里打工，她说她只有走出大山才有希望养活我们仨。她开始拼命的工作，因为不识字，她只能做各种苦力活，一天内少则也兼职五分工。母亲说，因为去一家单位上班的时间限制太长，工资又低，所以她只有拼命的多打几份零工，才能勉强养活我们。时间的紧迫与身体的疲惫，让她暂时无暇顾及婚姻带给她的疼痛。
从那开始，我们也就成了留守儿童，也开始受人歧视，小伙伴们总是会有意无意的说，我们不和你玩了，我们渐渐的会开始和小伙伴们吵架，以求来保护自己。母亲还是会在每个周末回家来，一是想念我们，二是还要种上山田里的农作物，以保证我们来年有饭吃。就这样，母亲总在每个周五的深夜到家，每周一的凌晨出发。我们也在期盼着每个周末时刻，翘首等待着母亲回来。那时的生活特别艰难，母亲为了要还之前咬牙买下城里的那间房子的债，以及我们仨人生活费学费，她几乎自己没有一日三餐，更没吃饱过。我们所有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穿过的，合身的不合身的，别人给的，母亲都会拿回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母亲会给我们每人买一套新衣服，但她从来未给自己买过。
过年，也是我们最难过的时候，村子里的每户人家，大除夕夜都是灯火通明，只有我们家是冷冷冰冰的，我常常看到母亲躲在角落里以泪洗面。那时的我约十一、二岁了，我就会跑屋外的大树下，遥望着前方回家的路。是的，我在期盼父亲回来，多么渴望那小路上可以奇迹般的出现一个熟悉身影！可是，一年、二年、三年……一直等到三十年，也没等来父亲的身影。
当时，能够支撑母亲的除了我们仨，那就是算命的先生了，那是母亲的信仰，母亲是期待父亲回来的，也一直在等着父亲回来，多年以来，母亲辛苦赚来的钱，部分还债，部分养我们，剩下的就是交给算命先生了，算命先生总是会告诉母亲，父亲患上桃花运，在某月某日运过了就会回来了。记得有一次，母亲用原本所剩无几的钱，带我们仨一起去找算命先生，从先生那儿出来，天色已经渐暗。母亲的口袋仅剩1.5元，眼看这天要黑了，目前就马路边拦下一辆小货车，祈请司机师傅能够载我们一程，可是师傅说最少也要两元，可母亲的手掌里就剩下捏满汗的1.5元。末了，我还是没能坐上车。货车开走了，我无法比喻母亲当时的心酸，只见她用微笑的泪眼看了看我们仨说：“来，我们走路回去，回去给你们买面吃。”……一开始因为我们小不懂，后来慢慢长大了，就开始劝她不要信，她说，她也不信了，只是还想留个希望可以念想。可见母亲思念父亲如此之深。如今想来，不知那时在远方的父亲，可有感应到我们内心的呼唤！
【五】时间很忙
时间总是在东追西赶中流逝，在那些没有父亲初期的时间里，母亲顾不及心里的疼痛，因为身体带给她的疲惫，足以让她窒息。为了能够养活我们，她忘记了伤心，忘记了父亲的狠心。有一天夜里，母亲因为体力极度透支，加上长时间情绪的压抑，引发了牙疼，一度让母亲晕厥过去。当时我应该在16岁左右，因为发生的事情多了，我也因此灵敏了许多，当母亲晕厥的刹那，我迅速的把手伸进了母亲的嘴巴，让母亲咬住，直到鲜血淋漓，母亲也缓过来了。我是个脑子存不下多少记忆的人，尤其是那些我认为不好的回忆，也许是潜意识中刻意不愿去回忆起的原因吧！但对这些经历，确实是越描述越清晰。因为看到了母亲的难处，弟弟妹妹需要照顾，一个家庭的支撑。做为长女的我，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在我16岁初中毕业以后，我就没再上学，尽管老师喊可惜，尽管我内心放弃讲台梦的挣扎。我从小就有个梦，那就是当老师的梦！可我是家中老大，我有责任帮母亲一起承担这个家。但想要快速提高生活质量还是很难，弟弟妹妹依然还受“希望工程”的眷顾着。有一次，学校老师说，必须要家长亲自到学校，领取希望工程的资助款。当母亲双手接过资助人递给母亲的两百元时，母亲说自己在那刹那间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说，以后即便是再苦再累，也再不要接受资助。我不知道，当时资助方对母亲说了什么，但我明白母亲当时一定受了极大的委屈和伤自尊。就这样，在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故中，母亲像所有动物母亲那样，一点点养育我们长大，尽管生活贫困潦倒，却依然不让我们受外界一丝丝伤害！
【六】我们长大了
即使生活再苦再难，日子还是照样一天天的过去。渐渐的，我们慢慢的长大了。因为我开始工作了，虽然日子依然还是很清苦，但是有我在身边陪伴，母亲的状态也渐渐好起来，母亲开始不再去算命，也许对父亲已不在报有念想。因为要生存，日子总是过的很充实，除了时常有外人在母亲面前问起父亲时，母亲的情绪较为波动外，其他时间倒是很少在我们面前提起父亲。也许正因为不提，母亲把怨气和伤痛都在了心底。一个中年妇女，不算老也不算年轻，母亲用自己的意志力强忍着身体早已透支的信号。
那年，我21岁，我结婚了！爱人是我自己选的，一起上班的同事，尽管母亲当时并不是很中意这个女婿，因为我喜欢，母亲也就爱屋及乌了。结婚当天，不知道是谁，把父亲请了来，我们都有些错愕，好多年没有见到父亲了，姐弟仨都对爸爸这个词有着太多的陌生感。所以我们没有太多的喜悦，但我知道母亲内心是翻江倒海的，只因宾客较多，母亲又一次抑制住了自己的歇斯底里。婚车来接之前，我和父亲有了短暂的交谈，这是一段久违的父女对话。父亲满口说：对不起我们。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可以抵掉这么些年父亲角色的空缺吗？这些年，母亲把你的角色统统用在了我的身上，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与我细量，这些原本是你的事，为什么会是我来承担？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一次次面对别人问我，你爸爸去哪儿了？你让我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太多的指责，太多的委屈，我替自己也替代母亲，抛给父亲好多好多问号。父亲留着泪低头不语，我知道，当时的父亲，他心里一定有着悔不当初的愧疚。但是，尽管如此，时间回不去了，确切的说，母亲和父亲再也回不去了。父亲一生落下抛弃妻子的恶名，终究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的。参加完婚礼之后，当所有人都认为父亲回心转意了的时候，父亲悄悄的又走了。母亲的怨结，因为父亲的这一番折腾。终于，因为各种劳结过度，病到了。母亲的坚强常常让她忘了身体的疼，但是心病再怎么坚强，也是无从得医，要么心药，要么自愈，尽管我们都很孝顺，但在这件事上，我们姐弟仨都无能为力。
【N】观察
故事还很长，似乎怎么写也不完……
待我们姐弟仨都成家立业以后，母亲开始有了自己的时间，她不在为养活我们而担忧，不再为多赚一点钱而东追西赶。然而，人的大脑和身体一旦放松，就会去回忆过往。母亲的往事是不堪的，她每回忆一次，伤痛就加深一次。在每一次伤痛加深之后，就会生出更深的怨恨。而生活总会时不时的去点燃一些火苗，终是能在不禁意间触疼母亲心底深处的疤痕。我理解那些根深蒂固的回忆，也许这一辈子都将无法从母亲的生命里抹去。当我渐渐懂得人要学会往内觉察自己的时候，我开始对母亲有了一些批判，母亲也会因为我们的批判而再度受伤，但我知道我是我，母亲是母亲，我不能将自己的见解强加给她。“人性以善为本，孝则是其本源的最后防线。”然而愚孝许会铸成大错。然，母亲心里的苦，怎是我们一个孝字就可以消除。当我真正读懂母亲内心时，就很能理解，母亲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口。而今，怎样才能让母亲突破那道口子，从此安度晚年，才是眼下我最想为母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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