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国庆节了,我可以回老家看母亲了。
今年老家棚户区改造,住了一辈子的楼房献给国家了。
爸爸心急火燎,3个多月前抢着买了一套房子,现在装修接近尾声了。
过几天他们就要搬进新房子。妈妈不想住在女儿家,吵着要早点住进自己的房子。
我答应父母,国庆节带儿子一道回去,看看新房子。
他们很高兴,追问了好几次。
想到母亲,心里就感到温馨,世上再没有人会如此的心痛我,牵挂我了。
因为有了母亲,家乡才显得如此亲切,让人挂念,令人向往。
回家也变得非常有意义,有了实质内容。
想到母亲在田间地头种瓜摘豆,在鸡窝里捡起滚热的鸡蛋,在锅台前忙忙碌碌,心里就一阵阵温暖。
小时候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妈妈。看到她,心里就有了着落,踏实了许多。
跟着她去塘边洗菜,帮她烧锅拉一下风箱,给她从抽屉里拿一个鸡蛋。
印象中,爸爸从来没有下过厨房,都是妈妈一个人做饭,烟熏火燎的。
小时候老是饿,我拿双筷子,趁她不注意,偷偷尝尝她做的菜,有时候抱怨没肉吃。
她就说,就你爱吃嘴,嘴巴能钻三条田埂。
我就说,家里来客人就好了,就有好菜吃了。 于是,老是盼着来客人。
现在虽然我已为人父,为人夫,可在母亲的眼里,我依然是她的孩子,她的大儿子。
我可以偶尔和她吹吹牛,顶顶嘴,吵吵架。
我知道,她不会和我计较的,我也不用担心会得罪她,因为她一直是宽容的,我是她的大儿子,在上海工作的大儿子,我是她的骄傲。
母亲有心脏病,年轻时还能挑菜上街卖,但力气始终赶不上村里一些妇女。
譬如长脸英就很厉害,一个人可以上街拉粪,超过一般的劳力。
四月瘦瘦的,也很厉害,可以把稻把从田里挑回来。
为此,不少爸爸埋怨。
母亲也很无奈,她经常说胸闷,心口有时痛的厉害。
爸爸做事挑剔,妈妈跟她在一起,受够了气。
有一次夏天他们在平整菜地,准备撒白菜籽。
这玩意长得快,每天都要浇水,几个星期就可以掐起来,挑到街上去卖。
爸爸一会儿嫌她地整得不平,一会儿嫌她四角的出水口留得太高。
天已经黑了,蚊虫肆无忌惮,包围着我们,像轰炸机。
家里的猪饿了,在村口嗷嗷直叫。
爸爸又说粪水太厚了,以后会烧着菜苗。
妈妈忍无可忍了,猛地扔下粪桶,粪水差点溅到爸爸身上。
“你爱咋的就咋的”。妈妈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妈妈拉着我回家了,气呼呼的。剩下爸爸一个人在菜地里摸索。
记得小的时候,家里烧粗糠,我和妈妈就到县粮站用板车拉。
有一次,我板车没扶稳,车把耷了下来,妈妈要打我,我躲开了。
妈妈想把车把托起来,可是车头太重,自己力气不够,始终不行,急得要哭。
我总记得妈妈当时那无奈而又无助的眼神,她也希望自己强壮,有一把力气,风风火火地多做一些事情,可是身体不行,有什么办法呢?
前几年查出来是二尖瓣狭窄,在县医院住了几天,医生说留院观察。
可是母亲在医院是待不住的,何况整天在那里。于是吵着回家,拒绝任何治疗。
她说,我没病,死了算了。外婆活到60岁,她也差不多就那个阳寿了。可能她是心痛医药费了,也可能在医院真的待不惯。
那一年我特别担心她的身体,唯恐猝不及防的病魔夺走我的母亲。过年时,我特意给她照了好多像,将来留着。
但是,母亲不高兴了,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说,又不是照寿像,照那么多干什么。
2010年春头上,冰天雪地。
我驱车急着从河南赶回家过年,一路上险象环生,在合肥环城高速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安庆方向的出口,凌晨2点半才磕磕碰碰赶到家。
到了村口,看到家里的灯光,不明亮,却很温暖。我总算回家了。
母亲说,她和爸爸没吃晚饭,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着我,又不敢打我手机,怕我开车分心会出事。
妈妈说,看到你的车灯在门口亮了,心里一块石头才落地。
我知道,如果我不到家,他们是没心思吃晚饭了。
妈妈将菜热了,一家人吃了平生一次最晚的晚饭。
第二天母亲发高烧,毕竟上岁数了,她依旧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张罗着为我做好吃的,唯恐我吃的不好。
我何尝不想在家里多住些日子,陪母亲唠唠家常。只有在家里,才能过上平静的日子,无忧无虑,忘记外面的纷争,人心的险恶。
如今我在上海工作,由于种种原因,难得回家一次。
回去了,父母都很客气的样子,上街买我最爱吃的菜,忙得不亦乐乎。
于是,每次回家前,我都打电话说,我要回来了,搞点好吃的,这次就来点萝卜烧肉,猪油炒糯米饭,再做点粑吃,好多年没过“七月半“了。
妈妈回答得很痛快,好好,好。
对我来说,能吃上妈妈烧的菜,真是莫大的幸福,莫大的知足了。
也只有在妈妈面前,我可以说出许多我想吃的,小时候一直吃不上的,我始终是她的儿子。
有一次在火桶里烘火,我问妈妈,我在外面,你担心我吗?妈妈说,你在上海坐办公室,日不晒雨不淋的,我没有什么发愁的,我担心你的老小日子不好过。
他是厨师,夏天热冬天冻,钱又少,开销又大,我天天替他着急。想不到母亲老了,还是在操心她的孩子。
妈妈说,我小时候很乖。
那时候,她们要动工,我又没人带,出门时就把我放在地上,收工时我还在那里玩得好好的,没有跑远,没让她费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容里带着歉疚。
我出生在农历五月,石榴开花的日子,是个美好的季节,想必那一年,母亲是很高兴地欢迎我的到来。
我也希望母亲因为我高兴,今生今世。
有好多年,她偷偷地请人给我算命,生怕我有什么不顺。我知道这是迷信,不可当真,可对母亲的关怀, 我无法拒绝。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2013年底,母亲脑溢血住进了ICU,生死未卜。
我们都赶了回来。晚上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毫无生气。母亲不在家里,家也不像家了。
后来,妈妈转进了普通病房。我摸着妈妈苍白的手,上面插着针头,心如刀绞。
妈妈说话很慢,有气无力。她说,梦到大孙子了,矮墩墩的,跑过来给她掖被子。
后来,她又说小护士嫌她重,翻身困难。
“这个老婆子这么这么沉?”
“我吃了铁”。妈妈说。我有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后来,听说村里面很多人都来看望妈妈了。
有的拿钱,有的买了肉骨头,有的买了面条和鸡蛋。
想不到,妈妈受到这么多人的敬重。
妈妈死里逃生,现在半个身子不能动,像是木头,妈妈说。
所幸的是,她可以站起来,拄着弟弟买的拐杖可以走一段路。
妈妈思维清晰,过去的事记得很清楚。
我给她买了一个小沙发,她说坐着很舒服。
又给她买了一个电视。有时候,她一个人在家里,没人陪着聊天,只能看看电视了。
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可以打打小麻将的,现在估计都忘记了。
金尖洼的老木匠老婆老是过来,劝妈妈信神。妈妈不肯。
后来,说信神身体能好起来,因为她们会祷告。
妈妈将信将疑,开始唱神的赞歌。我想也好,至少有人陪她聊天了。
有一次,我和爸爸一起送妈妈去教会,很简陋的一个屋子,我顺道听了牧师的布道。
外面是社会,里面是教会。牧师说。
开始说基督耶稣有次讲道,下面围满了教徒。一些孩子也想挤进来,他的徒弟们赶他们走。
“让他们进来”,耶稣说,
“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神国的,正是这样的人。”
最后,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起为母亲祈祷,有上百人,声振屋瓦。
母亲坐着轮椅上,也在跟着祷告。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是当时我真的希望上帝能听到大家的诉求,能让妈妈康复。
感谢上苍!
母亲是勤劳的,善良的,朴素的。
我庆幸我有这样的母亲,感谢她给我的关爱,从不计较。
我无以报答万一。
我别无他求,惟愿母亲多活几年,我回老家能看到她,聊聊天,此生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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